直到第二天夜里杨文轶才见到翡林。
“那里安排好了,我还是过来。”翡林说。
“孙旭东快过来了,今天你跟著他。”
杨文轶边说著边做了个手势,翡林一回头就看见孙旭东走过来,於是也打了个招呼。
孙旭东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算是招呼,不算很重但杨文轶却意外的看见翡林小幅度的弯了弯膝盖。
“你跟我过来一趟。”
杨文轶说著就往自己房间走,自知欠了人情的翡林只得在孙旭东充满疑问的眼神中慢慢跟了过去。
“坐。”杨文轶转身指了指,余光看他坐下的动作有些钝,心里有些了然。
打开橱柜,拿出药箱,“把裤子卷起来。”
翡林放在腿上的手一紧,“很明显”
“没有。”杨文轶将药箱放在他手边,“自己弄。”
“你怎麽知道我没有处理过”翡林将裤子卷至膝盖,打开药箱拿出消毒水。
杨文轶没有回答,眼神落在膝盖上,“跪得玻璃渣”
“嗯。”翡林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做错事应该受罚,光是挑玻璃渣就花了很久,後来就不高兴弄了,止了血就随他去了。”
“跪了多久”
药水碰到伤口有点痛,一只手到底是有点不方便,翡林吸了口气,手里停了停又继续道,“在祠堂跪到中午,十几个小时吧。”
杨文轶点头,“弄完去睡。”
翡林看那木头男人微微皱起眉的样子哈哈一笑,“喂,其实你人不错,昨天多谢你赶过来。”
“那只是个意外。”
杨文轶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脱下西装外套挂好,“我去洗澡,弄完药箱放那里,出去把门关上。”
、入局14
之後那段时间翡林在黑龙帮混得挺舒服的,因为手上的石膏还没拆,所以说是学习却也不过是整天吃吃喝喝,要不然就是找孙旭东打牌,再不然就是找杨文轶瞎唠嗑。
看得出杨文轶挺烦他的,但又拿他没辙,而他自己唠嗑唠久了也难免觉得有些无趣,於是又转而去找孙旭东。
中间有几次接货他也跟著去了,逮著机会就跟著杨文轶问东问西,只要那个木头男人实在被他缠得没法,憋出一句长句子他便得意的挑眉毛。
至於那次夜里接头为什麽会被警察知晓翡林仍然表现得没有一丝头绪。
而每次他提起这件事情杨文轶总会定定的看著他。
翡林知道杨文轶十有在怀疑他,却始终不动声色。
其实他想得不错,杨文轶确实在怀疑他,因为那件事的确值得他怀疑。
他不知道有什麽原因让翡林需要去救一个警察,除了是同僚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从那天的情况看起来,他和那个警察是认识的,但他跟著凌轩程出生入死,为此差点送命,他也是亲眼看见的。
更让他难以琢磨的是,作为当天唯一在场目睹全过程的人,翡林至少也该跟他解释一下。
是怕言多必失越描越黑,还是觉得解释多余只会让自己更起疑心
而且这些日子他在调查翡林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拿到手的档案竟然是空的。如果他是警察这边派来的卧底,起码会编造一个假的身份,那也让他有迹可循,但如果是空的……
何况,能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後,在祠堂跪了一夜并且安好的从青云帮出来回到这里,说明这中间必定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缘由,作为他来说不该轻举妄动,一切还是等季非回来再说。
不论如何,翡林脸上被杨文轶揍出的淤青算是退了,他手臂上的石膏也在经历了三个多月後终於能拆了。
拆石膏那天杨文轶跟在翡林身後去了医院。
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他心思一沈。
果然如他所想,翡林进了那个受伤警察进的医院。
这并不是离他们最近的医院。
会是跟守在那里的同僚碰头吗
看他进了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停在八楼。
看了看八楼对应的地方,杨文轶在电梯外深深皱起眉,片刻後转身离开了医院。
八楼是普通病房,并不是骨科。
“接下来翡林的事情都交给我。”杨文轶好不容易找到孙旭东,他正在同自家夜总会里的小姐们玩色子。
孙旭东闻言抬头看他,拍了拍身边的小姐,“下次再玩啦,跟你杨哥有要紧事谈。”
“杨哥你什麽时候也跟我们一起玩啊”一个素颜的小姐走过杨文轶身边时松松的圈著他的手臂笑嘻嘻的问道。
“我不玩。”杨文轶说著往前走了一步,小姐的手也跟著滑落下来。
“还是孙哥最好了杨哥你好无趣。”
孙旭东抓抓头笑骂,“说了很多遍了不要叫我孙哥,像叫美猴王一样,叫旭东哥。”
“好吧,旭东哥,你们聊。”小姐朝孙旭东抛了个媚眼便出去了。
“我说你要不要一天到晚这麽严肃啊。”孙旭东瞥了杨文轶一眼,收了收桌上的色子。
“接下来翡林交给我。”杨文轶又重复了一遍。
“发生什麽事了。”孙旭东也不开玩笑了,拍了支烟出来抽。
“还不好确定。”杨文轶微微皱眉,“总之就先这样。”
“可以。”孙旭东点头,喷出一口烟,“等你确定了再告诉我。”
微微侧头,杨文轶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孙旭东摆了摆手,看他走出房间。
“不抽烟,不酗酒,不好赌,也不玩女人……”
孙旭东又抽了口烟,想到刚才小姐拉著他时他的样子。
这个男人真是让他无话可说,如此缺乏表情,还真是很难想象在床上干那活儿会是什麽样子。
如果也是这麽个一号表情,那以後他的老婆该是多麽悲剧啊。
自得其乐的想了一阵子,孙旭东y笑著掐灭了烟继续找人玩色子。
“看,恢复得很好。”翡林在杨文轶面前动了动胳膊,一脸得意的样子。
杨文轶看看他,“好了就好。”
“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再过来。”
甩了甩手,翡林转身刚踏出一步就听见杨文轶说,“你以後不用找孙旭东了,接下来的时间有什麽事就找我。”
翡林回过头,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那也好。”
那之後几天,孙旭东经常能看见被翡林烦到不行始终皱著眉头的杨文轶。
尽管如此,杨文轶仍然没有暴走,这耐x真是比金霸王电池还好。
“出去啊”孙旭东看著穿著外套的翡林随口问道。
“嗯,去买点东西。”翡林也随口答了句,边答边下楼梯。
杨文轶站在一边没说什麽,孙旭东急忙囔著,“搞点芥茉回来。”
“知道了。”片刻翡林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我出去一下。”杨文轶说著跟了出去。
孙旭东看了他一眼,“小心点。”
杨文轶点了点头。
先是商场,见他挑了一件羽绒服比了比,笑著跟柜台小姐说了什麽,结账的时候手里提著两个纸袋子,接著又去内衣裤柜台买了点什麽,买完之後便出了商场。
杨文轶不紧不慢的跟在後面,看他踏进超市的时候微微松了松肩膀。
刚要转身从别的路绕回会所,眼角瞥到对面有个男人站在车站看报纸,从侧面露出的一点缝隙让他看见了包在脖子上的纱布。
收住了脚步,杨文轶停留在街角的书报亭。
翡林很快从超市出来,没看见手里有芥茉,应该是随手放在哪个袋子里了。
杨文轶看著对面车站的男人。
信号灯变绿灯。
男人看了看四周,快走几步似乎想追上翡林,杨文轶把手里的报纸钱放在杂志上,跟了上去。
越来越近的距离,直到一个茶楼,男人突然小跑起来。
翡林听见身後的脚步声机警的回过头,那人从後面一把勾住翡林的脖子往茶楼里带。
从杨文轶这个角度看过去,翡林转过头的时候本能是想躲避并采取攻击的,手才动了动,可能是很快看清了对象,於是就被动的进了茶楼。
杨文轶等了将近二十分锺不见人出来,干脆转身回了会所。
如果是交换情报,时间太长,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先出来。
但如果不是,又会是什麽原因。
、入局15
“我回来了。”
听见翡林的声音,杨文轶跟孙旭东停下对话同时抬起头。
“啊,我的芥茉在哪儿”孙旭东站起来随手扒著翡林手里的袋子。
翡林两手一拉撑开袋子,“在那边上。”
“嗯,哦……看见了。”孙旭东拿到东西甩了甩大笑,“我去搞我的生鱼片了,回头见。”
“诶一起搞嘛。”翡林合上袋子说道,“我喜欢生鱼片。”
孙旭东想了想,“也好,那就一起搞,文轶你也一起来吧。”
杨文轶很快拒绝,“我不吃那个。”
“为什麽很好吃啊。”
“不喜欢。”杨文轶说完便走开了。
翡林看了看,朝孙旭东说了一声“一会儿我来找你”,便提著袋子跟著杨文轶走了上去。
杨文轶瞥了眼跟上来的翡林,顿了顿,打开房门在沙发上坐下来。
翡林走近两步反手关上门,袋子往前一送,“你穿一下看看。”
杨文轶瞄了眼落在腿上的袋子,“什麽东西”
“衣服。”翡林边说边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了下来,定定的看他皱起眉头看著袋子的衣服。
捏了捏衣服的质地,杨文轶把袋子递还给他,“我不穿这个。”
“没说给你,你穿一下我看看大小。”翡林抬了抬下巴,“麻烦一下。”
没接口,背过身站起来脱下外套,杨文轶从袋子里取出那件轻薄的羽绒衫穿上,才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都热了。
他有点抗拒这种感觉,於是立刻转身问,“可以了吗”
翡林没有说话,沈默的打量著穿著外套的杨文轶,边拿起手边另一个袋子边往门口退了两步,像是要站远点看看效果似的。
“可以……还不错。”翡林打开房门,“这个你留著穿。”
杨文轶闻言抬起头,门已经合上,而衣服只脱了一半。
沈默中,再次穿上那件脱了一半的黑色羽绒服。
温热的感觉瞬间包裹著身体,很舒适。
几分锺後,杨文轶将它脱了下来,仔细的折好,放进袋子里。
他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沈溺於温暖中,这种温暖和习惯,可能将会在某天要了他的命。
为了保持这样的警惕,他已经在很早之前就逼迫自己习惯寒冷,忘记那种摄取温暖的可能。
自始至终,他都必须一个人,冷静的活著。
不知不觉中,翡林在孙旭东那里喝多了清酒,打著飘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发现门口有个黑影。
几乎是立刻闪身做出防备,却不想那人立刻开口了。
“是我。”
翡林肩膀一松,带著微微的酒气,“你干嘛杵在那里,吓死我了。”
“来还你东西。”杨文轶指了指地上那个袋子,“我不穿这个。”
看了看地上的袋子,翡林打开门按下灯开关,“先进来。”
杨文轶站在门口,“不进来了,我回去了。”
保持著背对著门口的姿势,翡林微微向後侧下头,瞥著门口的袋子,“你没有话要问我”
脚步声停下,“你能告诉我”
“我想我应该可以。”翡林转过身,看著同样转过身的杨文轶,“进来坐吧。”
杨文轶想了想,拿起袋子,有些迟疑的走进那间屋子。
“喝水。”翡林把杯子放在桌上,在床边坐下来。
打量了一下四周,视线在橱柜这边停留了片刻,又转回翡林身上。
“你有什麽问题都可以问。”翡林干脆脱下鞋子,盘坐在床上背靠著墙壁,神情松垮而揶揄,“不用担心我会骗你,我保证我能回答你的都是真话,当然,信不信还是由你。”
杨文轶皱起眉看著眼前的人,突然感觉有些怪异,迟迟没有开口。
翡林等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抬了抬手,“你怀疑我是卧底。”
杨文轶听著他的陈述不置一词,只微微眯了下眼睛。
翡林笑了笑,“可我不是,我想……你应该想知道我为什麽要救他。”
“他是我的曾经,代表著我正直、正义、公平的梦想。”翡林继续说著,“你一定查过我,也查过他,所以你开始对我的行为越来越怀疑,甚至是过去的各种行为也反复的思量。”
杨文轶看他始终嘴角带笑,但不知道为什麽却始终能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酸涩的情绪波动。
“你什麽都没有查到吧。”翡林眨著眼睛看著不远处仍然像跟木头一般坐得挺直的男人。
似乎知道杨文轶不会说,翡林又很快接了下去,“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一起玩大,所以我送他去医院,这跟他是什麽职业没有关系。”
杨文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坚决,於是微垂下与他对视的眼睛抬手去拿放在一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
“至於我本身……”翡林看他顿下的动作,微微加深了嘴角的幅度,“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卧底就可以了。”
床上几乎是半躺在那里的男人朝他微微挑眉,脸颊微红,额发散落,眼神清澈明亮,对他毫不设防。
沈默片刻,杨文轶放下水杯,“我先走了。”
翡林本以为他至少会追问一句,没想到却是什麽都没有问。
他知道杨文轶不追问并不代表他相信自己的话。
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风会很大。”男人突然说著,转头看了他一眼,带上门。
“……”
翡林看著那扇已经合起的门,抓了两下头发,迅速换下衣服拉上被子把自己包住。
片刻的安宁和温暖席卷而来,夹杂著一丝淡淡的愉悦。
、入局16
一路走回去,在底楼碰到孙旭东正在和熟客打招呼,对视一眼,杨文轶放下心回房间。
今天凌晨的时候孙旭东会带著几个兄弟出去接货,一会儿会有人上来叫他。
洗了澡擦干头发躺在床上,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刚才的谈话。
对於翡林所说的话,他仍然有很多疑问。
比如那张空白的档案,比如他说到的曾经的梦……整个事情明摆著另有隐情,他却刻意有所隐瞒,只直面最直接的问题,告诉自己他不是卧底。
杨文轶侧过身,将毯子拉上一些。
如果自己当时不出现,他是不是会和受伤的小胜交换什麽情报,那麽也就不会有在医院拆石膏时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天白天在茶楼里发生的一幕。
敲门声响起,杨文轶掀开毯子站起来去开门。
“杨哥,旭东哥已经出发了。”
“嗯,我马上下来。”
杨文轶走回房间重新穿上外套,带上门往楼下走。
在场子里走了两圈之後,杨文轶走进里面的小房间,出事会有人来通知他,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
喝了口水,就刚才的问题又顺著想了下去。
如果排除他是卧底这个可能,那麽那天又会是谁出卖了情报,让他们的行动陷入僵局。
听说凌轩程本来也是要去的,如果他这会儿不是跟季非混在一起的话。
而且那个小胜又是怎麽会恰好堵在那条路上。
从当时的情况看像是脱离警方的单独行动,那麽事後他又为什麽要找翡林。
翡林如果是卧底,未免做得过於明显。
脑中有什麽一划而过。
杨文轶突然站起来快步跑到门外,抓过平时最机灵的兄弟替他看下场子,飞快朝隔壁的赌场跑去。
小胜是警察,翡林当小胜是很好的朋友,如果翡林不是卧底,小胜跟翡林在茶楼见面……
将房门一脚踹开的时候,惊动了已经熟睡的翡林。
杨文轶冲进去打开灯,将半醒的翡林一把拽起,“你的衣服在哪里”
强烈的光线让翡林茫然的眯著眼睛,指了指床後面。
杨文轶立刻甩开他去翻他的衣服。
“怎麽了”翡林看他匆忙的样子皱紧眉头,“到底怎麽了”
杨文轶不理继续翻找,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抓著他的肩膀,视线一下子落到他的脖子。
翡林下意识的伸手握住脖子上的吊坠,却被杨文轶用力一拉。
脖子後面被链子卡得生疼,翡林伸手抓住他的手木讷道,“小胜给我的,警察制服上的纽扣。”
松开捏著的吊坠,m出手机立刻打给孙旭东,电话里传出的轻快彩铃起不到一点安抚的作用,反而让杨文轶越来越烦躁。
翡林看著吊坠一点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指甲顺著纽扣缝颤抖著用力撬开──
一枚微型。
汗毛乍起,全身冰冷。
几小时前,在孙旭东那里,他们边吃生鱼片边说著今晚的行动。
尽管没有说得太明确,但是……
翡林几乎不敢想,转头看见放下手机的男人眼中呈著戾气。
“等一下!”翡林砸烂了,一把拽住转身就走的杨文轶,“我跟你一起去!”
“放手。”杨文轶甩开他,语气冰冷,“你给我呆在这里等著,哪里都不准去。”
翡林一怔,松了手。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而他的脑海中满是对方冷到极致的表情,几乎冻伤他所有思维。
五指慢慢的,用力握紧。
小胜!小胜……!!
抓过外套穿上,翡林飞奔下楼。
怎麽会那麽天真的相信,甚至感动。
一时的软弱,被挚友出卖──
引狼入室。
“杨哥说不准你出这个门。”
翡林被挡在赌场大门内,看门的人态度很坚决。
“不让我去你别後悔!”
奋力转身朝楼上跨步,翡林想到了房间里那条通道,跨到对面屋顶,试图从另一边下去,没想到才走了一半,就被半路拦截。
翡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回到天台。
没关系,两幢房子贴得这麽近,也不是特别高,而且是监视器死角,只要将手和脚分别撑住房子两边往下移动就可以爬到地面上,以前也接受过这样的训练,不会有问题。
他对自己的身手非常有信心,十分锺後顺利落地。
顾不得两手的擦伤,冲到大街上抢过别人停在路边的机车,不顾车主的叫喊一路往码头飙去。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杨文轶恐怕已经从他的话中想到了他曾经的身份,并且从自己会无防备的收下小胜的吊坠分辨出自己和小胜之间关系的深浅。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不让他去。
不是怀疑,是怕他下不了手……从而错过救人最好的时机。
可如果一定得是这样,起码不该让那个男人承担後果。
是他犯下的错,他就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