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姓何的大家闺秀据说婚后也过得不如意。两人结婚,相敬如宾,虽然有一个儿子,但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萧雅芹虽然渐渐成为国际巨星,也是云英未嫁,不大幸福。如此一来,秦老爷子一过世,再没人拿捏得住秦仲书那颗暗潮涌动的心。他不顾秦老夫人寻死觅活的反对,毅然和何女士离婚,重拾青春旧梦,对萧雅芹展开攻势。
后来萧雅芹怎么撇下了罗政文嫁入秦家,外间众说纷纭,有多个版本。说来说去,总之是说当初爱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后来秦仲书也多有花边新闻,萧雅芹也不幸福。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卑劣,见不得别人好,而在别人的不幸里总能不断找到更大的自我满足。直到如今某某某写博客历数嫁入豪门的拜金女明星,第一个提到的十之八、九又是萧雅芹。
秦仲书也不见得幸福,怎么能幸福?如今意难平的成了对方,历尽艰辛以为娶回来的是女神,没想到只是女神的雕像,冷冰冰的可远观不可亵玩。
何女士倒有更好的结局。她再一次嫁了人,嫁给一个南洋富商,去了新加坡。
后来子熙和母亲没再去纽约渡过圣诞,两个互相不愿见面的人,还是不见的好。直到那一年的六月,奶奶过七十大寿,要大摆筵席,在电话里和父亲说:“叫那谁也来,儿媳妇从来不来看婆婆,成何体统。”做寿没儿媳露面,应该也是件不体面的事。
那年六月,父亲,母亲,和子墨同去纽约,子熙被赦免,一个人留守在家里,因为那些陈太太王太太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说来讽刺,从来不去纽约的母亲,死在那次旅程的归来途中。
那时子熙刚刚大学毕业,父亲想送她一辆新车作礼物,她挑了一辆丰田的汽油电力两用车,既经济又环保,并且说:“爸爸,你替我出首付,我有了工作可以自己月供。”母亲也赞同:“小孩子培养独立性也好,她们那些同学也都一样。”
父亲向来对母亲百依百顺,又只道她不想和别人不一样,高兴地同意了。
自己的新车哪里都新鲜。她开着新车去机场接机,同行的还有司机老沈。
她其实不知道子墨会来。这几年子墨在万盛穿着黄马褂升得飞快,父亲乐得清闲,甚至已经把万盛的网络业务完全交给他,他比父亲更忙,所以子熙还以为他会直接回国。
临上车父亲把子墨赶到她车上:“你们年轻人还是坐一起,别和我们凑一块儿。”
子墨无所谓地笑笑,伸手向她要车钥匙,她果断说:“我开车。”
他象是不屑似的勾一勾嘴角,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周五的晚上华灯初上,她记得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问:“听说你在俱乐部打工教小孩游泳。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她说:“我申请了几个报社美编的职位,有一家已经快录取了。”
他“哧”地笑:“那最好先别辞你俱乐部的兼职,现在的实体报纸都不景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闭。”
他做网站的,自然巴不得实体报纸都立刻死光。她在心里腹诽,还没来得及张嘴反驳,他突然大叫“小心!”,方向盘被他猛地向左一拐,车子向左急速拐了一个大弯。
右边有一个黑影“嗖”地擦着他们的车身蹿过去。子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朝她大吼:“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她委屈地吼回去:“那辆车都不开灯,我怎么看得到!”
她还想说,那人超速,都不开直线,八成是个酒驾。还来不及,一切发生得太快,一声巨响,黑影已经和前面的车轰然撞上。
父亲和母亲坐的车在高速上翻了几个身,最后才停在隔离带边上。肇事者的车轰然爆炸,火焰点燃半边天空,绚烂如烟花盛放。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有神志,她看见他的眼睛慌乱地四处逡巡,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胸口疾速起伏,嘴唇蠕动。她凑过去听,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妈,你妈妈呢?”
子熙早已哭得不成人样,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声音也沙哑了,只忙不迭地点头,泣不成声:“您放心,她没事,她很好,她只撞破了一点皮,包扎一下马上来。”
父亲笑得很祥和,但她知道他不相信。他长久地注视她,似乎要最后看上一眼,好牢牢记住她的样子。良久他才长长叹一口气:“可惜,眼睛不象。如果眼睛再象一点,那该多好。”
她长得象母亲,白皮肤高鼻梁鹅蛋脸,可惜眼睛不象。
母亲死在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子熙深刻地记得她满脸是血的样子。她一定是用尽所有力气,才会那么大力地握紧子熙的手,她用冷静而坚定的声音说:“去见见你爸爸。”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去见见你爸爸。
她在人生最后一秒钟放不下的,是那个把她钉在十字架上而成全了自己的人。所谓爱情,是多么残忍的现实。
子熙辞去刚刚得到的工作,跟着子墨回国去。对见见亲生父亲这个目标,她却万分的矛盾。大明星突然有成年女儿找上门,怎么听都象搞笑喜剧片里的情节。况且她一点不想认这个父亲,也怕对方不想认自己。
本来打算完成母亲的心愿就回加拿大,一拖就是几年,她安慰自己,大明星也不是那么好见,难不成要她去唱片公司门口和小粉丝一起蹲点?
秦仲书把万盛留给子墨,把小部分万盛股票留给了子熙,暂由子墨代理,到她结婚那一天就全部归她。纽约的秦老太太几乎气得心脏病突发,子熙听见子墨在电话里安慰奶奶:“您别着急,现在一辈子不结婚的女人大有人在。”
她写好了放弃遗产的声明,又撕掉。那些日子她哭得几乎神志不清,想到父亲最后长久的注视,她想他是希望自己是他的女儿,尽管眼睛不象母亲。他原不必给她留什么,但留了,她怎么忍心宣布不要。她没想过从秦家得到一分钱,股票一辈子由子墨代理好了。
母亲也没留下什么遗产,当年她只演电影,不喜欢什么广告商演。在秦家这些年,本来就心灰意冷,对俗世没多少眷恋,名下不多的产业也陆续捐给了慈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