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间听得马队的声音渐近,有人厉声问道:“咋回事”
“当家的,这是孙二狗!”
“谁干的”
“不知道。脑袋被齐齐地砍断了,看情形死了有一会子,不是咱们的人动的手!”
“唉呦,这切得,这刀工,干净利索,干得漂亮!哈哈哈哈!!!”厉声问话的汉子大笑三声,声音爽朗,粗犷之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气。
那大汉随即又说:“黑狍子,你过来看看,学着点儿人家那刀工!就你上回切得那脑袋,就跟拿钝刀子磨骨头似的,哪儿哪儿都连着,还拿手拎着走,那人脑袋脖腔子里还哩哩啦啦得一坨一坨的烂r串子,恶心死老子了!
那个叫黑狍子的人答话:“当家的,切人就是切人,切死了不就完了么!你还管俺是横着切,竖着切,平着切,还是打着转转地切!”
桃花马上的清脆声音接茬儿道:“那可不一样!你每次切一个脑袋,咱绺子1里能省三天的口粮,免五天的荤腥儿!”
“哈哈哈哈哈”声音爽朗的中年汉子大笑之后,问道:“地上趴着那怎么回事”
桃花马答道:“刚抓的,小娃伢子,想跑,让俺拿鞭子撂倒了!”
大汉道:“可以啊,老娘们儿,越来越能干了!老子没白疼你!”
黑狍子:“掌柜的,您这就叫偏心了吧,兄弟们哪个出趟门不是砍瓜切菜的,腰里别好几个脑袋回去,咋着个,您就疼咱们红当家的呦!”
“呸!滚你妈的!”桃花马扬鞭骂道。
息栈勉强撑起身子,吐了一口血沫,抹掉一脸的黄土,抬眼看向这一群人。
桃花马之侧,当中一匹纯黑色的高头骏马,俊目神飞,马脖子上鬃毛油亮厚实,皮相华美,分明是一匹宝马。
战骑之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雄浑魁梧的大汉,黑巾缠头罩面,白色棉布围脖系了个结子垂在胸侧,黑布腰带捆扎结实的羊皮袄两侧,别着两把黑乎乎的家伙。
发髭之下的一双眉眼,色泽浓烈,目光如火,拨开砂石,s穿浓雾,赤金烈日一般,将那炙热的光芒笼罩在少年身上。
男子爽朗低沉的声音传入息栈的耳中:“你是孙二狗的人”
息栈垂目不答。
“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
息栈心下盘算,敌我不明,谁知道这群鸟人是何方妖怪,这问题不能答。
马上的男子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嘴巴一撇,状似无奈,鼻子里哼出一声沉吟一样的笑,悠然叫道:“黑狍子”
“掌柜的吩咐!”
“让他开口说话!”
黑狍子驱马上前,一脚松开蹬子,弯腰探身而下,一只大手拎起少年的一枚脚腕,发力一提,起!
息栈被拎到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无力地低垂,全身的血y自四面八方冲向了头部,整个人仿佛溺水窒息一般,五官纠结在一处,呼吸异常困难,眼底涌出泪水。他挣扎着伸手扒住黑狍子的马头想要翻转,腰部尚未发力,小腹已经挨了狠狠地一捣,口中顿时涌出甜腥。
那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柴胡子的人,还是陆大膘子”
息栈倒挂着剧烈地咳嗽,脸色紫涨,两手抽筋,已接近窒息。
那目光如炬的汉子策马贴近这仍然试图倔强顽抗的少年,几根粗糙凌厉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
息栈全身汗毛一凛,知道对方就要下手拧他的脖子,浑身的骨头和肌r都绷直了,因疼痛和惊恐而微微颤抖。
那只大手却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将他上半身子一把捞了起来,抓到自己身前,按在了马鞍子上。
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忽然被人将头颅拔出水面,息栈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允空气,满口满鼻腔都是血,咳得痛不欲生。
那大汉眸色一暗,掐住少年脖颈的几根手指略微放松了一些,沉声说道:“老子这可是问第三遍了,最后一遍,谁”
息栈眼睫挂泪,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声调却仍然竭力维持着身份:“是在下,在下将他斩了。”
男子纳罕:“你说啥”
“在下斩了他的头……”
“等会儿等会儿,‘在下’是谁…”那汉子转脸看向桃花马,一脸狐疑。
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2”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p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p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y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
中年男子将目光缓缓垂爱于那青衫少年的完美侧面,眉间轻蹙:“亭儿,亭儿……”
少年抬头,撩起额发顺于耳后,黛眉微耸,羽睫轻扬。绝美的容颜瞬间令山川动容,水声静谧,林间飞鸟坠空,四下小兽蛰伏。
凤目斜倚,柔光四溢,朱唇轻启,齿间沉吟:“殿下……”
“亭儿,你说,你说,孤何日能重归长安……孤还有几日之命可活”
“殿下莫急莫慌,亭儿会一直陪伴殿下,护着殿下……”
林中落燕惊飞,田野小兽奔逃。
几个少年惊慌地跑来:“殿下,殿下,追兵,是追兵!”
青衫少年面色骤变,玉容霍然冷峻,细瘦颀长的身子立时跃起:“殿下,逃!”
中年男子惊惶失措,几乎跌进池中,失声喊道:“逃,往哪里逃完了,那些人还是追到了,还是追到了,完了……”
少年眉关紧锁,粉唇轻颤,沉声说道:“殿下只管逃命,亭儿护你,亭儿断后!”
“亭儿,亭儿,不要,不要去……”
青衫少年擎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兵刃。
玉纹凤鸟烨烨生辉,剑身的寒淬之光与少年的一双冰眸溶为一色,凉意浸入骨髓。
纵身飞上树梢,剑气划破水雾,落悠地开了腔儿:“绺子里清理门户,处置反水的伙计,男的,刷洗,女的,望天。”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寂静。虽然说的是厅上跪坐的少年,一旁围坐看戏的众人都免不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息栈听这话音儿发觉不对,望向众人的面孔,那一张张脸都绷得迥然,甚至面露惧色。
息栈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说在下替你除掉了心头祸害,却为何要处置在下”
居中的男子抬眼看过来,剑眉微微挑起,眼底的光芒如烈日熔金一般裹住少年细弱的身躯,声音没有丝毫感情:“c了自家大柜6的人,老子留不得你。俺这也算是替他孙二狗的坟头上一柱香,替他清理这个门户!”
息栈不由得暗暗皱眉,回道:“那人要杀在下,小人只是情非得已,全为了自保。”
“呵呵,你们怎么动得手,老子全没看见。这号晃门子的伙计,只能让你躺了。票房的,烧开水,架铁床,洗了他。”
中年男子声音爽朗平缓,区区几个字,让全场噤声,没有一个旁人敢呵气滋毛。
少顷,厅外空场上竟然摆上了一架铁床,一缸滚烫的开水,在冷天儿里嘘嘘地冒着白气。
两个大汉扑上来,扭住厅中少年的胳膊。
息栈茫然,抬首怒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然旁观的文弱带须男子再度缓缓开口:“所谓刷洗,就是剥光你的衣服,置于那铁床之上,用那一缸滚开的水在你身上来回浇几遍,然后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r,直至皮r刷尽,露出白骨,气绝身亡。”
这一番毛骨悚然的描述,竟然被这书生模样的人说得如数家珍,余音绕梁!
息栈闻听此言,一时间惊得魂飞魄散,汗毛直竖。
这梳洗之刑,残酷歹毒堪比那皇帝老儿的凌迟,车裂,腰斩,烹煮!
这分明就是个开水汆r丸子版的割r凌迟啊!
身后两名汉子不由分说,就将息栈往厅外拖去。
息栈浑身颤抖,面孔僵硬,冲着上首的人喊道:“大人,大人不可如此!……”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扔出大厅门槛,摔倒在那一架行刑的铁床之前。
铁床四四方方,由二指粗的铁条焊成个形状,下置一烧炭火盆,此时熊熊烈火已然点起,烧得那铁床的暗黑栅栏慢慢变成红色。
一瓢开水泼在铁栅栏上,“滋啦啦”,瞬间腾起一团惊悚摄目的白烟,热气嘘面而来。
息栈此时只觉得自己脑顶的头皮都已经麻木,四肢僵直,两眼呆呆地盯着那一具床架,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息栈啊息栈,你亡命天涯,穷途末路,今日竟然沦落至此!
当日已然受过那一枪穿喉之痛,万矛钻心之苦,现如今,竟然还要挨上这开水铁床之刑!
这世间但凡高高在上,手握权势之人,皆是如此这般欲加之罪,将人踩在脚下,极尽欺凌折磨之能事。仿佛愈是不讲道理,愈是残酷y毒,愈能体现其人至高无上的权威!
少年心中黯然感叹,事已至此,何不拼死一搏!
息栈咬一咬嘴唇,撑起羸弱的身子,鼓足气力,转身冲厅内大吼道:“那位当家的大人,在下只是不知何故沦落在这荒芜大漠之中,并无意伤人,却被人一再追杀!你们,你们一定认错了人!在下并非是你们口中那个‘小七’!”
厅中传来那中年男子的悠然声音:“架到床上去,浇开水!”
息栈被按在地上,几只大手一齐申来,“刺剌剌”几把,轻而易举剥光了他身上那已成片缕的残破衣衫。
两名大汉举起这少年的身子,强行分开四肢,架在空中,嘘嘘的热气从下方扑面而来,熏蒸着少年赤l的身体。
息栈惊恐万状,被钳住的四肢垂死扭动挣扎,声音嘶哑地狂吼:“大人不可动手,不要!在下当真不是‘小七’!你们杀错了人!啊”
厅内悠然的笑声传来:“呵呵呵呵……来!”
息栈只觉得头晕目眩,那烧得通红,冒着白气的铁床在眼前囫囵颠倒。只一错眼,自己的身子已然飞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跌回到大厅之内。
少年浑身战抖,四肢瘫软,面色惨白,双目无光,此时赤身露体伏于堂上。他强撑着咽了咽已经干涸冒烟儿的喉咙,蜷起身子,虚弱地抬眼望去。
面前五尺开外,懒洋洋地歪躺着那长了一双焰火一般明亮招子的中年男子!
此时一只手掌轻轻揉着短发,表情玩味,一双朗目眨都不眨,金黄色的目光笼罩在少年身上。
………
注:
1挣着了:得手了。c了:杀了;后文常出现的“点了”也是同一个意思,一般是用枪毙了。摘瓢:砍脑袋。管儿直:枪法准,管子指的就是枪管子。
2躺了:死了。
3马号:土匪窝里管理马匹车辆的头领。下文的票房,也叫“秧子房”,就是牢房,关押人票和囚犯的地方。这里当家的是要称呼管理票房的那名头领。
4c签柱:土匪窝里“四梁八柱”中的八柱之一,负责打探情报,稽查敌情,勘察目标、路线。
5里码:同行。门清:懂规矩。反水:叛变。
6大柜:大掌柜,当家的,匪首。下文的晃门子,意为不可靠,有前科。
4、报凶音仇家上门
第四回。报凶音仇家上门
那为首的男子再度开口,从胸腔中轻吟出一道沉音:“讲。”
息栈惊喘未定,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口中却仍然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说道:“小人确实迷路于大漠,只想寻个去路,不想冒犯大人,请大人明鉴。”
四下里一片寂静,他感受得到四周那rela辣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视线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只得将细小的身子又缩了缩,缩到几若无骨,卑微如尘。
“呵呵,老子只再问你一句,什么蔓儿”
“……”
身边的文弱汉子c了一句:“就是报上你的名号,来路!”
“……”
少年心中暗忖,“息栈”这二字一旦报了上去,各州各府人尽皆知,早已画影图形,赏银千两,各地通缉,不仅自己逃不掉,还要连累殿下没了活路。
踌躇无奈之下,他虚弱地张口答道:“小人乃扬州人士,姓李名成,与家人失散,流落于此。求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呵呵呵呵”
又是那几声爽朗的笑,如今却听得息栈简直魂胆俱惊,心如麻黄。
那男子一抬腿,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