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凌晨,他去凉亭里取回十万块钱。
第六天,警察去了他家。
第七天,他亲手移开自己的床,挖开自己埋的坑,由他自己亲手挖开。娇嫩的肉体已经腐烂,深陷在灰暗潮湿的泥土里。让人不寒而栗。
……
村里人亲眼看见目光呆滞、脸部肌肉僵硬、脸色灰白的朱根被公安带走,但仍旧不敢相信这就是所有的事实。
唯一的解释就是:朱根中邪了,鬼缠身了。
或者连朱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是一小粒无辜的尘埃,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可突然过来一阵风,他糊里糊涂地就被风卷进去了,被卷进去的,还有比他更无辜的小敏。
人性的“恶”有时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暴发,如不小心进入魔的梦境。
于是,人们看到了表象的罪孽。
6。
在外面待了近一个月后回来,屋里全是灰尘。这次出去,是莫德离开梨最长的日子,脑子里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可就这布满灰尘的屋里和杂乱的院子也够莫德忙乱一阵子了。
回来的第一天:白天打扫整个屋子,打扫院子,清洗从外面带回来的穿了一两次却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晚上整理屋子,把从日本和省城买回来的东西归类,在肖邦的音乐声中,倒头便睡,一觉天亮。
第二天:白天清洗天蓝色的床单、铺在桌椅上的蓝印花布,把它们晾在爬满冬日阳光的走廊上;晚上待在厨房里费力地擦洗厨具。三个小时后,从一尘不染的厨房里出来,筋疲力尽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了本书,本想翻上几页,却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三天:早上待在菜院子里,大白菜长得很好,大蒜和香菜也郁郁葱葱,翻了土,种上空心菜、红萝卜。本想下午留出一整块时间去看看苦阿婆,陪她说说话,可村里有个读三年级的、已经放假了的小男孩来银藤屋,问什么时候可以教他们学画画。这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因为外出,延迟了。莫德当下就决定让他去通知另外四个同年级的学生,晚上就开始开课。都是些很有趣的孩子,平时喜欢陪莫德出去钓鱼、爬山、写生。
第四天:白天继续陪学生画画,晚上被其中一位学生的家长请去吃晚饭:青辣椒炒鸡蛋、清炖荷包红鲤鱼、炒大白茶、红辣椒炒猪耳朵,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香甜软糯的红米酒,微有醉意。
回来想看碟片,随手抄起一个,居然妙极。《毕加索的奇异旅程》,1978年瑞典导演拍摄,无厘头集大成者。主人公毕加索和真人已无关系,时空真实性被潇洒践踏:梵高在餐馆喝汤,自己把左耳从容摘下。巴黎街头,络腮胡子的海明威娘儿们一样织毛衣,瘦高的希特勒和矮胖的丘吉尔并肩作画,互相斗气。毕加索老爸当了儿子的经纪人,作品工业化生产,走红欧美,身价飙升,直接影响金融贸易。一日,老毕忽生厌世之念,所有画作的毕氏签名同时凋落,世界经济遂濒临崩溃。老毕不管这套,给自己做了个仿真雕塑放进被窝里,接受世人吊唁。人去屋空后,老毕起身,如崂山道士消失于墙壁之中……
第二部分第70节:苹果的气味(7)
伍迪?艾伦与此相比都显拘泥,周星驰也许宗师此片,可惜只学到了一点修辞。莫德一时无睡意,又看了一个。杜拉斯《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一个老年男子的隐秘欲望写得不动声色。杜拉斯是描述潜意识的高手,稳、准、狠,看者一不留神就会不知其所云。莫德很赞同她对罗兰?巴特的不以为然。
第五天:早上,带孩子们出去写生。下午一直坐在书桌前,补写这段时间来的日记,又写了一篇随笔的开头。晚上被另一位学生的家长硬拉去吃晚饭:韭菜鲜肉水饺。饺子皮薄,肉馅鲜美。可惜莫德从小不喜欢吃有馅的食品,半夜饿醒,起来吃了半袋饼干。
第六天:一日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苦阿婆家去,走到半路,突然又急急返回,带上这次外出时给苦阿婆选的新年礼物:暗红色的对襟竖领及膝绸缎中式棉袄,外头衬了层绣花的红棕色薄绸纱,棕色绣花绸缎棉裤。
7。
是个有阳光的冬日早晨,该是苦阿婆喝茶晒太阳的时间。莫德推开苦阿婆的院门时,却没见苦阿婆的身影。院子有些杂乱,似乎好久没清扫打理过了。进了院门,穿过一条小石子路,跨进清冷的里屋去,一步一声苦阿婆,仍旧不见有人回应。
正好有苦阿婆的邻居端了碗稀饭进来,她边喝稀粥边和莫德说:“你离开梨没几日,苦阿婆就得了一场重感冒,持续高烧、咳嗽,她自己熬了些中药吃,烧是退下去了,但听力几乎消失,视力也下降了不少。这不,我几乎天天要过来看看,能搭上一手的,就帮着做一手。苦阿婆人缘好,村里人几乎谁都找她看过病,吃过她免费配的草药。”
正说着,苦阿婆拿了个火篮从后院走过来。一个月不见,人又瘦了一圈,看起来老了许多,背竟然也驼了。
她看到莫德,眼睛亮了亮,一边咳嗽,一边忙着招呼她坐,给她沏茶。莫德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因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提在手上的礼物,为了能让她高兴,便慌里慌张地从袋子里取出衣服,帮她穿上。
正如莫德所想的那样,衣服很适合苦阿婆,喜庆、大气、婉约、飘逸,显透出她年轻时曾经拥有过的所有美丽与气度。
苦阿婆是惊喜的,更多的该是感动。深陷进去的眼睛里荡漾着单纯的幸福,那是一双仍旧漂亮清明的眼睛。
阳光透过院前的樟树叶,洒在苦阿婆的眼睛里,在她的瞳孔上映出斑斑点点,这些亮晶晶的斑点,仿佛在向外人显示着一扇神秘的门。莫德很想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但是,这门里面的所有时光,时光里的人和物,都早已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