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打扫的莫妈,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于是,我便习惯了发呆。大段大段的时间,平静地坐在一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心绪沉淀里,没什么悲喜,只微带点薄醺的茫然……
十六岁及笄不久,我便嫁给了第一位妻主卢元哲。出身商贾之家的妻主那年刚满十八,得其母教导,见人三分笑,处事向来圆滑,任谁也不会相信,其实私底下,她的性子很有几分乖戾霸道。我察言观色,尽量顺着她,除了每次晚上,她要我伺候时都折腾得我很疼、甚至有几次都下不了床外,倒也算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相对安生的日子。
满月归宁的时候,二爹和弟弟妹妹陪着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这么些年没什么接触,也难为他必须在娘面前摆出一副慈父样了。
娘亲继续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问:“……我儿,过得好吗?她对你好不好?”
“嗯。”一瞬间,我的鼻子突然酸涩难当,闷闷应了声后,低下头以掩饰骤然发红的眼眶。那声轻轻的“我儿”,和话语里饱含的关切之意一下子击打在我内心的柔软之处,令懂事以后从来不哭的我想就这样大哭一场。
但我终究什么也没做。
告别家门嫁为人夫,我早已失去了随意哭泣的权利。若是在归宁时嚎啕大哭,传回妻主家里,还不知被埋怨编排成什么样了。
收拾好情绪,我继续谨小慎微地做回我的乖顺夫君,唯一企盼地便是上天能赐给我一个孩子。不是为了什么更好地维护正夫的位子,不是为了什么更长久地栓住妻主的心,而是为了,为了——孩子,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存在,或许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我尽情去爱却不必担心会被拒绝的家人。
幸运地是,我并没有等很久。
麟儿的到来让我又惊又喜、情难自禁,我激动地轻抚着尚未凸起的小腹,想象我的孩子正在里面生根发芽逐渐成长……那一刻,我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晚上行房时,我第一次拒绝了妻主的索欢,似她那般不知轻重的弄法,莽撞间定会伤了孩子。
对于我的违逆与抗拒,妻主甚为不悦,尽管我已一再婉转地说明理由,也没让她的脸色好看半分。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公爹,商量着为妻主纳了两房夫侍。
她从此对我冷淡下来,夜夜留宿在新纳的夫婿那里,偶尔过来陪我吃顿饭,也只是例行公事般问问我孩子是否一切安好。
安好?自然是安好的!于我而言,我的孩子是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允许他有一点不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麟儿的男儿身份让公婆妻主的脸色暗沉下来,而我看着那团皱巴巴的小东西,却只觉内心一片喜乐安宁……
之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可说的,诞下男婴又失了妻主的眷宠,再加上不得公婆喜爱,尽管占着正夫的位子,我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及至后来两位侍夫都很争气地先后产下女儿,我和麟儿更是乏人问津,无人记起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倒也好,清清静静的,很合我心意。
我的麟儿开始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至依依呀呀地会喊我“爹”,到后来老远见着我便扑过来,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奶声奶气地撒着娇要我抱……
看着儿子可爱的笑脸,我却有些烦恼起来:为了麟儿的将来,我是不是该想尽办法重新获得妻主的宠爱?
这样的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闪过脑海。孩子是很敏锐的,那些仆人的闲言碎语虽影响不到我,却会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思前想后,那天我煮了碗醒酒汤端给晚上出去应酬的妻主,她脸色潮红,脚步踉跄,嘴里含糊地嚷嚷着“舌头麻”“头疼”,一碗醒酒汤下去,倒被呕出来大半,等到发现她不是因为醉酒而言语不清,全身无力时,已经晚了,当天晚上,甚至没等请来大夫,她便很快去了。
我被中年丧女的公爹疯狂地毒打了一顿,一个人关在柴房里苦捱了几日。模糊不清的意识里,除了惦记着麟儿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去了?
直到自己感觉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纸休书砸到脸上。我被娘派来的人接了回去,和我一起走的还有被骂成“小扫把星”的麟儿。
我的麟儿委屈地依偎到我怀里,一直哭一直哭,却不忘挂着泪珠扁着嘴心疼地问我:“爹,红红,这么多,疼吗?”
红红,是说流血的伤痕,我的儿子这么小就会关心自己的爹亲了呢!
“乖,不疼!”我欣慰而乏力地闭上眼睛,忍着痛摸了摸他的头顶。
丧妻、被休、遭受毒打、几天几夜粒米未进……这些和我的宝贝仍好好地待在怀里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唯一让我挂心地却是妻主的死因,那碗醒酒汤是我亲手熬煮,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而我最后被休离而不是被扭送官府,也证明了此点。
卢家小姐一夜暴毙,卢刑氏因克妻被休的消息在小小的风来镇里流传了一段时间,而我在昏迷数天后,终于醒过来,从喜叔嘴里得知了真相。
原来那日妻主,不,卢元哲与人饮酒应酬,同席之人谈到自己从他国带来一条硕大肥美的鲜鱼,定要让她们尝鲜。卢元哲性喜食鱼,便多吃了两口,却不知这鱼里内含剧毒,同吃的几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中了些毒,只有卢元哲因毒性过量,一命呜呼。
此事说来与我无半点关系,但公爹恼我命格强硬,一口咬定便是那醒酒之物加剧了毒性,于是一纸休书将我扫地出门。
弄清事情原委,我沉默半晌,终也只能低叹一声,带着麟儿暂时在娘这里住了下来。
番外一心素视角
不但被妻家休弃,还担着刑父克妻之名,可见我到底有多让母亲颜面无光。
我原来的屋子由弟弟住了,如今被二爹安排在了一处靠后门的偏僻院落里。院子里杂草丛生,看得出已多年未有人住过。
娘没有见过我和麟儿,却也不曾短了我们的衣食。当然,也只是未短了而已,踩低爬高是人的本性,我不知道二爹当初是如何吩咐的,反正到手的东西也只够我和麟儿不饿死、冻死而已。
麟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不想委屈了他,便央着喜叔接些缝补刺绣的活计,补贴些家用。偶尔听到前边院子里传来得一些丝竹声响和欢声笑语,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爹爹~”麟儿跑过来,爬上我的膝头撒娇。
我从怔忪间回过神来,连忙把针线放到一边。
那些繁华似锦都是虚的假的,与我无半分瓜葛,只有眼前这张肉呼呼的小脸和软绵绵的身子才是实的、真的、热的、暖的,我拥住我的麟儿,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只求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久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母亲的病重让我明白,平稳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