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
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发亮:“
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他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
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
‘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即拔
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
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
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
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
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
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
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
坚,来取主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超、呼延赞前遮后护,
皇叔早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
住催促道。
“皇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
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我军喘息未定,还有
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
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皇叔便再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
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
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
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
,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
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
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
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
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
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
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
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
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
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
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
…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
:“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