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下来,他显然不想试图打破眼前的僵局。
见状,裕儿只好闷闷不乐的再度钻回盆栽当中,这个男人真的令人伤透脑筋,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跟他密不可分了,他却又变得遥不可及,她还真是摸不透他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人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改变,可是,犯得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闹别扭吗这件事,裕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虽然她已经撂下狠话不想多管闲事,可是,看着崔浚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不发一语,她实在没法子若无其事的置身事外。
走到他面前,她撒娇的说:“你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的书了,你先歇会儿进一杯参茶吧。”
转身背对她,他要强烈的表达自己的反抗。
没关系,她再接再厉的走到他面前,“我们去花园透透气好吗”
他还是换一个方向不予理会。
当然不会就这么死心了,她又绕到他面前,这一次她故意叹了声气,很委屈的说:“你要判我的罪,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我究竟哪儿犯了错”
他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也不再转身背对她了。
蹲了下来,她轻柔的说:“我知道事出有因,你可以告诉我吗”
略微一顿,他的态度显然缓和了下来,“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再拒绝我的关心吗”
沉默了许久,他轻轻的说:“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故事”
“对,这是关于我的故事。”
“不管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情。”
又经过了一段沉默,他拉起她坐在身边,然后缓缓道来,“我根本不是我娘亲生的儿子。”
怔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打结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是我爹和婢女偷情撒下的种,当我娘得知此事,我亲娘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因为她一直没有怀上崔家的孩子,她害怕我亲娘会危害她的地位,于是背着我爹把我亲娘藏起来。其实,她是想藉由恶劣的生活环境死我亲娘和腹中的孩子,这么一来,她也不必血染双手,可是谁知道我们命大,虽然是破身子,但还是活了下来。”
这个故事太教人意外了,“可是,你怎么会变成大夫人的儿子”
“因为我娘迟迟没有怀上崔家的子嗣,我爹又看上县令的女儿,也就是崔齐他娘,我娘不得不让我爹娶了二房。二娘嫁进崔家不到几个月就怀上崔齐,这下子我娘真的慌了,这时,她突然想起还有我的存在,于是硬把我从我亲娘手中抢过来,我亲娘因为承受不住痛失爱子,当场吐血身亡。对我爹来说,反正是他的儿子,我的娘是谁也不是那么重要,何况我娘才是崔家真正的大掌柜,她的经商手腕无人能及,崔家的生意还得仰仗她的才干,我爹当然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计较,从此,我就成为我娘的儿子。”
“当时你多大”
“当时我三岁,说也奇怪,按理应该没什么记忆,可是,我亲娘吐血而亡的情景老是出现在我梦中,有一回,我无意间听见我娘对一位老嬷嬷提到我亲娘的事,那阵子我娘老是梦到我亲娘来找她报仇,事后我去问那位老嬷嬷,老嬷嬷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偷偷的把真相告诉我。”
“大夫人知道你已经获悉真相了吗”
“不知道,我爹娘下了封口令,府里的人一概不准提起我的身世,我娘甚至换掉大部份知道此事的奴才,我又不能危害告诉我真相的老嬷嬷,也只能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
没想到,他也有一段跟她一样痛苦的过去。“你恨大夫人吗”
“我恨过,可是现在已经不恨了,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可以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不要她称心如意,说穿了,她只是想利用我巩固她在崔家的地位。”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已经准备好跟她对抗了吗”
“曾经,我以为死了的话,她的如意算盘就没了,可是你却坏了我的念头。”现在,他已经割舍不下她了,他更不可能寻死。
“对不起,可是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人都不应该轻视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这个破身子反正也好不了,死亡是迟早要面对的。”
“无论有多少年岁,你可以轻薄看待,你也可以珍重视之,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而是在于留下了些什么,难道除了赌上自个儿的命不教她称心如意,你不想给自己其他的东西吗”握住他的手,她想要把她的力量分给他,“我不是要劝你,你当然可以对你娘的命令置之不理,可是,这么做有意义吗一旦你娘亲自出马,你还是得听从她的安排,除非,你准备好对抗她。”
是啊,他现在的反抗不过是意气之争。
“恨一个令你心痛的人很容易,不恨一个令你心痛的人却很困难,可是,我想你亲娘辛辛苦苦的把你生下来,她对你的爱一定很深很深,你又怎么狠心糟蹋她为你争来的生命”
彷佛陷入深思,他紧闭双唇不发一语,许久,他总算下了决定的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管走到哪儿,每个人都在夸赞少夫人有多么了不起,这种情景看在翠花眼中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已经难以忍受裕儿和姑爷恩爱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深得崔家上上下下的爱戴,这更教她不甘心,什么好处都让那个丫头拿走了,而且这一切还是她自个儿一手促成,这口气教她怎么咽得下呢
无法容忍,她要毁掉这一切,她要那个丫头从云端跌落谷底,而她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把“她”的真实身份抖出来……是时候了,“她”这场崔家少乃乃的美梦也应该醒了。
现在,她不能不夸奖自个儿有先见之明,幸亏当初她留了一手,这会儿想打垮裕儿也不怕祸及王家,不过,她也不能冒然行动,她应该早就知道此事了,可是却拖延至今才说出来,她总要有个保全自己的说词。
苦思了一天,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可以从崔家二公子那儿下手,说不定,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二少爷多看她一眼,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计谋一成形,她就等不及的来到崔齐居住的院落。
“小六哥,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头翠花,我有要事想见二少爷,可以请你代我通报吗”
“你见二少爷有什么事情”小六提防的看着她,现在他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情莫过于二少爷跟少乃乃扯上关系。
“对不起,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二少爷。”
“二少爷忙得很,他没空见你。”
“小六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请你帮个忙。”
“小六,外面是谁”崔齐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下子没办法隐瞒了,小六老实道来,“少夫人的丫头有要事想见二少爷。”
“请她进来。”
无声一叹,他就知道二少爷没办法对少夫人的事情无动于衷,这真是孽缘啊!“你跟我进来。”
“谢谢小六哥。”强行压下心头的喜悦,翠花跟着他走进书斋。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虽然崔齐很想表现得冷淡,不过,终究掩不住心里的焦躁,他就是无法割舍那份从来没有过的心动。
瞥了小六一眼,翠花显得很谨慎,“这件事情奴婢只能告诉二少爷。”
“小六,你去门外守着。”
虽然很不安,小六也只能说:“是,我会在门外等候二少爷随时传唤。”
点了点头,崔齐等他把书斋的门关上,才再度开口,“你说吧。”
咚!翠花跪了下来,她向崔齐连磕了三个头,“二少爷,请您救救奴婢吧。”
“你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应该因为一时软弱而不敢道出事实的真相,请二少爷救救奴婢吧。”她看起来很无助。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救你”
咬了咬下唇,她彷佛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才无可奈何的道:“如今在崔家的少乃乃是个冒牌货。”
“什么”
“她不过是我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她叫梅裕儿。”
神情转为严肃,他警告似的说:“这不是闹着玩,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说。”
“奴婢句句属实不敢胡闹瞎扯,二少爷不相信奴婢,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不必了,那为何到现在才说”
“当奴婢知道裕儿冒充小姐上了花轿,花轿已经在半路上了,裕儿告诉奴婢,如果奴婢道出真相,此事必然祸及王家,为了保护王家,奴婢只好保持缄默。”
“现在说出来,难道你就不担心祸及王家吗”
“奴婢当然担心害怕,可是,奴婢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崔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待裕儿那么好,裕儿怎么可以欺骗大家”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奴婢不敢说谎。”
眼神一沉,他若有所思的道:“可是,她为何要冒充你家小姐嫁到崔家她难道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吗”
“奴婢看她一定是鬼迷了心窍,贪图崔家的财势。”
“是吗”不,他不相信她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奴婢猜想她肯定使了什么鬼计才会坐上花轿,否则,小姐怎么可能由着她乱来若是二少爷不相信奴婢所言,二少爷可以上王家证实裕儿的身份,不过,还望二少爷保全我,千万别教人家知道这是我说出去的。”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小心查证,在这之前,请你保持沉默,否则出了事,我可不会保你,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第七章
告了一状,翠花开始幻想接下来的发展,毫无疑问,裕儿会被撵出崔家,小姐则正式成为崔家的少夫人,大夫人会经常送珠宝首饰给小姐,小姐一定会分一些给她。此外,她为崔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二少爷一定会很感激她,以她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当二少爷的妻子,不过当个妾也比她现在的情况好太多了。
越想,她的心情就越乐,裕儿死定了,这就是她得罪她的下场。
“翠花,你不过来吃点心吗”来到崔家这么一些日子,裕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成天笑得阖不拢嘴,甚至连大夫人派丫头送来的点心都吸引不了她,她平日可是抢着吃,不过由此可知,她一定遇到什么好事。那会是什么好事她当然好奇什么事让翠花眉开眼笑,不过,只怕她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她在翠花眼中是“敌人”,她又怎么可能把好事告诉“敌人”
摆了摆手,翠花看也不看她一眼,“不用了,你自个儿慢慢享受吧。”一旦小姐拿回身份,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她才不需要这个丫头的施舍。
“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往后我想吃多得是机会,你可就难说了。”如果被撵出崔府,这个丫头恐怕连三餐温饱都有问题,更别想吃什么好东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屑的瞧了她一眼,翠花说得又尖酸又刻薄,“冒牌货就是个冒牌货,不管如何伪装都无法教人信服,这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翠花,你为何如此憎恨我”她并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知道早在王家翠花就瞧她不顺眼了,当时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两个人都是听命行事,彼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冲突,可是如今她们是名义上的主仆,翠花若是没办法消除对她的厌恶,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瞪大眼睛,翠花一副大惊小怪的道:“唷,你几时变得如此关心我感受”
“我只是希望我们都可以开开心心。”
冷哼了一声,她没好气的嘲讽道:“你少装模作样了,我讨厌你,你还不是过得开开心心,你可从来没在意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不能处得更愉快吗”
“算了,你就别这么费心了,说不定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无论我们要相处的时日有多久,我们好好珍惜每一天不是更好吗”
“你少说风凉话了,你就是说奉承话巴结我、讨好我,我还是不喜欢你。”
“我无意勉强你喜欢我,但是你也毋需将我视为敌人。”
皱着眉想了想,翠花不情不愿的说:“我试试看吧。”
这就够了,她不愿意再多说了,“你知道我向来吃得不多,既然你不吃,那就麻烦你把这些点心送给梅苑其他的丫头们。”
“这世上就是有你这种不懂得享受的人。”她端起放在托盘里面的点心走出寝房。
一早,裕儿就收到崔齐派小六传来的口信,巳时正分他会在花园的凉亭等她,他有一些事情想向她讨教,虽然感到不解,她还是准时前来赴约,崔齐已经准备名茶珍品碧螺春等候着她。
“我冒昧请嫂子来这儿一见,还望嫂子见谅。”崔齐有礼的拱手作揖。
“没关系,不知道小叔有何指教”还好崔浚此刻忙着在书斋画画,否则,她还真的很难抽身前来赴约。
“别急,先来杯茶。”他奉上一杯茶。
观色闻香,再试其味,裕儿徐徐的咀嚼之后惊叹的说:“这是碧螺春。”
点了点头,他不可思议的道:“我还以为嫂子只知道杭州的龙井,没想到也知道太湖d庭山的碧螺春。”
“我只是对此略有研究,碧螺春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这是茶之上品。”她比起嗜茶的爹爹可是差了一大截。
“嫂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真的很难相信她只是个丫头,她的言行举止处处彰显出所受到的良好教养,怎么看她都像个金枝玉叶。
“你找我是为了请我品尝碧螺春吗”
“不是,我是为了大哥的事。”
“什么事”
“我知道大哥对做买卖没兴趣,如今要他看帐册,这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他怎么看眼前的裕儿都很难相信她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将错就错,让她永远当“王嫣红”好了,可是,那想查清楚真相的念头一直纠缠不去,一旦她不是他的嫂子,他就可以得到她了。
“是啊,那些帐册对他来说真的很折磨人,你可以帮他在婆婆面前说情吗”这些天,她看着崔浚边翻阅帐册边皱眉叹气,她实在很不忍。
“虽然我很想帮忙,可是依我之见,你应该劝大哥接受大娘的安排,以后他才可以顺理成章当上崔家的大掌柜。”
咬着下唇,她迟疑了半晌道:“当上崔家的大掌柜有那么重要吗”
“这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他当然也不例外,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比大哥更适合掌管崔家的生意,可是即使如此,偏爱他的爹爹也会考虑长幼有序。
“他不会在乎。”
“你也不在乎吗”
显然,他的问题令她觉得好笑,“在我看来,若是一个人活得不开心,即使可以把众人踩在脚底下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不是崔家的大掌柜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对崔家的人来说,大哥是崔家的长子,往后他必须掌管崔家的生意,这是一出生就不可避免的命运。”
她伤脑筋的皱着眉,“难道不能因为他的身子不好而有所通融吗”
“他最近的身子不是好多了吗”
“他的身子禁不起折腾,他需要长期调养。”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在爹和大娘面前帮大哥说情。”顿了一下,他试探的说:“当初你一定不知道大哥身子不好吧。”
“我知道。”
“那你还愿意嫁给他”
“这是从小就订来的亲事。”
“这真是太难为你了。”
摇了摇头,她柔情似水的说:“他待我很好,我真的很幸福。”
瞧她的样子,他觉得很酸,他也可以给她幸福。“大哥从小就身子不好,虽然我们都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可是生死不由人,你应该很清楚吧。”
“生死确实不由人,我们也只能好好珍惜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
“无论如何,我们崔家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请求直说无妨。”
“我能够看到崔浚开开心心就够了,别无所求。”
“你真的没有任何请求,或是,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其实,他是在暗示她,只要她愿意向他开口,他都会维护她,不过,她似乎意会不到其中的含意。
再一次摇摇头,她很坚定的说:“没有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崔齐请她前去花园一会,她就觉得很不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这种不祥的感觉一旦纠缠人的心,做什么事都不顺利,一会儿撞到桌子,一会儿滑倒跌了一跤,甚至连c几朵花也可以摔破花瓶,还因此割伤了手。
“你是怎么了”崔浚连忙抽出巾帕帮裕儿包扎受伤的手。
失神的看着他,看到他的气色越来越好,她真的很开心,可是,她可以这么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吗
“你干啥直盯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他故作难为情的微微偏过头。
“上苍有时候真的很会捉弄人。”她像在自言自语的说。
忘了假装害羞,他好笑的说:“你在嘀咕什么”
“若说,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会如何”话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了,她恍然明白,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挂虑的事情。
眨了眨眼睛,他一副很困惑的歪着头,“为何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真的没有勇气向他坦白。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椅子坐下,忧心忡忡的伸手探测她额头的温度,“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我们去游湖好不好”
“什么”
“崔家有自造的游船,我可以让膳房准备些吃的,要不,请岸边的酒馆帮我们准备美酒佳肴,我们可以在画舫上对奕吟诗,俗世的忧愁烦恼全抛到脑后。”
“这是真的吗”她的语气还是有那么点半信半疑。
“我何必寻你开心”他状似懊恼的噘着嘴。
“不是,我只是觉得自个儿好像在作梦。”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出门,他能够有如此大的转变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他突然用手指狠狠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痛得失声一叫,他笑着道:“这会儿你还会认为自己在作梦吗”
揉着额头,她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用嘴巴说就好了,何必动手呢”
“我想让你亲自感受嘛!”
“那我还真应该感谢你哦!”
“娘子用不着如此多礼。”他拱手一拜。
见状,她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不过,她随即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