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胡乱地洗漱了,坐下来呼噜呼噜香香地吃起来。
趁着妈妈没注意,爱军挖了一大勺绵白糖,放在解放的粥碗里,又挖了一勺给自己,两个人偷笑得仿佛偷着了油的小老鼠。
解放与爱军又开始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的同一张桌子上学习了。
解放奶奶这一年里身体不太好,总是心慌气短。蒋妈妈常常去照顾她,给她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收缀院儿里的菜地。
两个孩子一块儿做作业,一块儿在大院里淘。有一次,解放带着爱军到大院儿后面的一片小果林里,爬上一株缀满了大个儿梨的树,也不摘果子,却在每个梨子上都吭哧咬了一口,被守林子的士兵押着回来,一个人挨了蒋妈妈的几下竹板子。
在解放卧室里,爱军脱了裤子叫解放看看红了没。
解放说:“红得象猴子屁股。”
爱军回头看,解放也脱了裤子撅起屁股给爱军看。
爱军问:“为什么你的屁股不红?”
解放得意地说:“我的皮厚。”
听着从楼上传来的疯笑声,奶奶对爱军妈妈说:“这两小子,真是缘份。好成这个样儿。”
蒋妈妈笑:“真是。都没个亲兄弟热姊妹的,这下好,这跟亲兄弟有什么两样呢?”
奶奶拍着腿叹气:“你说,爱军要是个闰女多好,咱俩家做个亲家,我可是真喜欢这孩子。小模样多讨人喜,性子又好。”
妈妈说:“您可甭夸他,蔫淘着呢,又倔!”
很快,过年了。
蒋妈妈把解放与奶奶一起接到自己家里来吃年夜饭守岁。
奶奶还用红纸封了钱给解放与爱军压在枕头底下。
窗玻璃上贴着鲜艳的窗花,是喜鹊闹梅的图样。
屋子里暖和极了,混合着炒花生的香气,香得爱军不住地打喷嚏。
奶奶与妈妈听着无线广播包着饺子守岁。屋外的鞭炮响成了一片。
解放与爱军早就疯到外头去了,结果,解放扑了一身的泥水回来,说是一跤跌沟里了。
蒋妈妈赶紧剥下他身上湿碌碌的棉袄棉裤,解放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
妈妈烧了一大盆热水,给解放好好洗了个澡。
奶奶做了姜汤给他喝了。蒋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留解放在自家里睡,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天太冷,解放果真受了寒,夜里发起热来。
蒋妈妈把他抱到自己的炕上守着他。
爱军也不肯睡,半跪在炕上帮妈妈用凉毛巾覆在解放额上。
天快亮了,爱军困得头不住地点,小鸡啄米似地。
解放醒过一次,妈妈给喂了药,又睡过去了。
爱军一夜没有睡,有点儿蔫蔫的,抱着膝盖坐着轻轻地晃。
第二天,解放醒了,热度也退下去了。
解放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枕边的那个小脑袋。
睡着时的爱军闭着的眼睛是一道可爱的弧形。
解放略一动,爱军也醒了,看了解放一眼,笑笑,又睡了。
忽然想起什么,爱军一骨碌坐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虾须酥。那个年代,就是高级的小零食了。
爱军剥开糖纸,在怀里捂得久了,纸有点儿粘。爱军细心地撕掉,把糖送到解放的嘴里。
解放轻轻一咬,扑地一声,糖在口中碎裂,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
解放猛地想起,爱军还没吃上呢,便欠起身,搬过爱军的脑袋,嘴对嘴,把口中的碎糖哺喂了一半儿到他嘴里。
解放嚼着糖,嘴里发出舒服的叹息:“好吃好吃,wumianwumian。”
爱军也哼哼:“wumianwumian。”
从那以后,解放干脆就在爱军家长住了,两个人玩疯了,跟两个粘在一块儿的面人儿似的那么粘乎。
妈妈笑说:“都收收心吧,快开学了。”
开学了。
灾年来了
。
10
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一系列的自然灾害,以旱灾为主。
1959年7至9月间渭河、黄河中下游以南、南岭、武夷山以北地区普遍少雨,鄂、豫、陕、湘北、川东旱情严重,接着华南出现秋旱,广东、福建两月无雨。1960年冀、豫北、鲁西、晋、陕南、辽西等冬小麦产区冬春少雨雪,干旱持续到初夏,山东汶水、潍水等八条河流断流,黄河下游范县至济南段断流40天,粤、琼旱情持续7个月,滇、川、黔冬春连旱,1961年冀、内蒙、东北北部、豫、皖、苏、甘、青、陕、
鄂、川、粤、桂和琼等省区年雨量偏少。。。。。。受灾面积达4463万公顷。
同时,苏联撕毁合同,从中国撤退专家和逼还债务,再加上大跃进中的浮夸风,使国家对粮食产量的估算和统计失实、失真,因而发生了征过头粮的错误。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共产风”,|qi…shu…wang|把农民的生活资料和少量的个体生产资料,一律归公,农民的个体储备一扫而空。
小小的爱军,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他吃不饱了,总是饿总是饿。
家里的饼干筒里是早已没有了内容,糖罐子也空了许久了,更别说肉类了。饭桌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玉米根粉、小麦根粉、玉米杆麦粉、橡子面粉、叶蛋白人造肉精、小球藻等等,它们的名字叫代食品,味道不好,爱军不爱吃,但是饿狠了,也吃下去了。妈妈干始频繁地做粥,越来越稀薄的粥,菜只有一种叫做“飞机包菜”的,因为缺少肥料,菜都包不紧,叶子一层层地飞散开来,人们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又粗又老,孩子们要嚼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去。
偶尔,妈妈会托人去乡下换回一点花生,在锅里炸出一点油来炒菜。渐渐的,连代食品也没有了,乡下再也换不到什么东西了,听人说有地方饿死了人,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村子里没有狗吠,没有鸟鸣,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乌鸦叫。
大人们的描述让爱军与解放感到,苍天就像一个棺材盖,厚土就像一个棺材底。孩子并不理解死是什么,但是离死亡这样地近,心里本能地充满了恐惧。
路上,胡同里很冷清,几乎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
爱军越来越瘦,个头也不再长高,小脸上总是明亮的笑得弯弯的眼睛变得木愣愣的,跟他说话,要好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不时地,趴在解放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也不是困,就是饿,饿得细脖子支撑不了脑袋。
他常常抱着空的糖罐子,伸了手指头进去,刮过来刮过去,吮吸那一点点微弱的甜意,总还不忘记分一根手指头给解放吮一吮。
解放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个饥饿的孩子没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