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工作时,也丢三落四起来。
师傅蔡卫东发现了他的魂不守舍,空了时问他:“听说你有了对象啦?”
爱军下意识地就说:“不,没。”
蔡卫东笑一下:“这有什么?年岁到了,有对象是很正常的事。”
爱军吱唔两声没有再答。
他不太喜欢蔡卫东的笑容。
这位师傅,脾气不错,工作也不错,也肯教他,可是,他还是不喜欢他的笑容。阴惨惨的,笑在皮上,眼睛里却全是阴霾。
蔡卫东也没有再说话,撩起眼皮来看看爱军,忽然又笑了一下。
爱军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在他的眼光里有种无处遁逃的恐慌。
解放还是没有消息。爱军也没有再写信。
这一天下班的时候,路过一家饭馆儿的时候,看见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却发出沙哑奇怪地大笑声,一个劲儿地喊:“舒服!哎哟,舒服啊!”
他滚到爱军脚边时,爱军看见他满面的血,浴在血里的笑容,那是一张爱军熟悉的脸。
爱军奋力地替他挡住拳脚:“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请缓缓手,别弄出人命来。他是我朋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替他赔罪。”
一个男人气呼呼地说:“我们好好地吃饭,这位,多灌了几杯上来挑衅。我衣服都叫他扯坏了。”
爱军掏出钱来,塞到那人手里:“我赔。请放过他,您大量别跟醉汉计较。”
那一群人走了。
人群也渐渐散了去。
爱军扶起地上的人:“援朝,援朝,来,起来,还能走吗?跟我回去。”
爱军把徐援朝带回了自己家。
蒋妈妈眯了眼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赶紧去打水找药。
爱军帮援朝擦洗。
蒋妈妈说:“刚刚我一打眼,以为是解放呢。那孩子小时候,也常跟人打得青头肿脸的上我这儿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爱军手下一顿,眼皮轻轻地颤。
啊,解放,那莽撞跳脱的解放,满脸的伤,伤里露出无所谓的笑来。
援朝却还是木木的。
蒋妈妈又说:“年纪青青的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打成这个样儿,爹妈对象都得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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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愣愣地看了蒋妈妈一会儿,突然拉着爱军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爱军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哭得这样凄惨,他的记忆里,援朝成熟,稳重,颇可依赖,从未想过他会哭得象一个无助的孩子。
爱军拍他的肩:“援朝,援朝,出了什么事?你是什么时候回城的?”
援朝呜咽地说:“才回来一个月。才一个月,你说,红英怎么就没了呢?”
红英是援朝的女友,还留在陕北的。
爱军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红英姐怎么啦?没了是什么意思?”
援朝抓紧爱军的手,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红英跳了河了!我回北京的半道上出的事儿,我折回去回去时,就只看见她的坟。”
一时间爱军的脑子翁翁地响,红英,那个沉默的女子,圆脸庞上全是温存安静的笑容,最苦的日子里也不曾见她有什么怨言,这几年里,他与跃进援朝的衣服都是她给补的。
人就这样突然地没了。
援朝说:“爱军,我要回去,我要去弄清楚,她为什么会投河。没人肯告诉我。没有人肯说真话。”
爱军说:“好的好的,我明白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去。等你平静下来。总会弄清楚的,好好的一个人,不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那一天晚上,爱军留援朝住自己家里。
援朝在梦里尤自大叫红英的名字。
爱军把他摇醒,倒水给他喝。
援朝突然问:“爱军,解放有没有消息?”
爱军摇头。
援朝沉默一会儿说:“爱军,我们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地,就什么也没有了呢?”
爱军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真的,为什么,突然地,就什么也没有了呢?
爱军在母亲的催促下,与那位叫护士古兰的护士就那么相处了下去。
逢到周末,两个人一同出去,沿着护城河慢慢地走,不太说话,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谈不上不快乐。古兰不是让人讨厌的姑娘,她安静懂理,爱军不是傻瓜,他看得出,古兰是快乐的,有一丝丝的喜悦从女孩子的矜持下透出来,象初春的讯息,从枝头的绿芽里透出来一样。
古兰当然是快乐的,蒋爱军身材瘦长,面容清爽,虽是布衣,却总是十分干净周正,不轻浮不犯贫,没有恶习,下过乡,吃过苦,知道好歹,况且是军工厂的,是女孩子心中很理想的对象。家里虽不富裕,不过那又有什么?自家不也是一样?嫁人看人品,不看家势的,古兰也不怕清贫。
但是,爱军明白,这不是他要的幸福。
不是。
他的幸福,全系在一个叫解放的人的笑容里,系在他与他共同的,近二十年的岁月里。
可是他的幸福,现在全无消息。
有多久,没有见到解放了?
曲指算来,半年多了。
古兰的母亲曾是爱军妈妈的师傅,从年初起,得了重病,很快就不行了。她提出来,死前,一是想见一见下了乡的大儿子与大女儿,二是,想看着小女儿成个家。
蒋妈妈也正有此意,关起门来,她把这层意思说给爱军听。
爱军不是没想到这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爱军跟妈说,他要想一想。
他还想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爱军给解放写了最后一封信,他对自己说,如果这一次,再没有回音的话,他就放手。
爱军在信里写道:解放,我要结婚了。就定在年底。解放,我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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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