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心情艾冰领了,但她还是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想吐。”“你比孕妇还像孕妇。”王倩揶揄一句。
其实艾冰最想吃的,是妈妈包的猪肉大白菜水饺,或者红枣小米粥。但在穷乡僻壤的阿拉沟,这些都是天方夜谭。艾冰只能通过意念去品尝妈妈的味道。
王倩怜香惜玉,于是瞒着艾冰,下午就将她的病情如实报告了外科的谢护士长。谢护士长通情达理,马上将排班表改了,强迫艾冰病休两天。
艾冰病休第一天,宿舍里静悄悄的,女兵们都去上班了,只有她躺在床上。
人一躺在床上,就容易胡思乱想,艾冰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河边那个男病号的身影,那个身影就像种子,已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了。艾冰长这么大,除了父亲与哥哥,还没有哪个男人令她如此朝思暮想。
艾冰仔细回忆着男子的特征。他身材削瘦,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估计至少一米七五以上,但不显得魁梧,倒是脸上的五官轮廓分明,一对黑眼珠子炯炯有神,配上古铜色肤色,有一种雕塑之美。尤其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特亲切,特舒服。
“呵呵。”一想到他笑的样子,艾冰也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她又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艾冰上治疗班。外科打针的病人太多,注射器都用完了,她只好去内科借。那时的注射器都是玻璃的,用完后洗干净,经高压灭菌后继续使用,不像现在有那么多医疗垃圾。
就在内科病区的走廊上,一个男病号朝艾冰迎面走过来。
艾冰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来,但未动声色。因为身穿白大褂,脸上还捂着大口罩,艾冰心想,对方一定认不出我是谁。
男病号手握着一本卷起的杂志,连封面也没有,这本破烂不堪的杂志不知被多少伤病员传阅过。
当男病号的目光与艾冰的眼神相遇时,冲她莞尔一笑,露出亲切可爱的牙齿,因为皮肤黑,牙齿显得格外白,眼神闪烁着极其友善的光芒。
“他认出我了?还是对每个护士都笑得如此灿烂?”艾冰诧异的同时也有点小吃醋。
艾冰刚要开口与对方打招呼,没想到王倩从护士站走了出来。
“喂!你来干啥?”王倩发现了走廊上的艾冰。
“哦,我来借注射器。”艾冰回应道。
男病号低下头,好像不认识艾冰,立马溜进了离护士站不远的一间病房。
艾冰只好公事公办朝护士站走去。当经过男病号进去的病房时,不忘记用眼角余光朝里面溜了一圈。
男病号正坐在靠窗户那张病床上,心不在焉翻阅杂志。
艾冰记下了他的床号,15床。
艾冰跟着王倩来到了护士站。趁王倩去治疗室取注射器的机会,用眼睛快速扫描挂在墙上的《住院伤病员一览表》。
插在15床上的小纸牌写着:罗平安,男,24岁,四川籍,贫血待查。
“贫血?难怪脸色那么难看。”艾冰在心里担心着。贫血的原因有很多,内出血、血液病、心脏病、肾脏病、营养不良、劳累过度……,他是哪一种呢?
“想谁呢?”艾冰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王倩。
“想你呢。”艾冰撒谎道。她从王倩手中接过无菌注射器,赶紧离开了内科病房。她一撒谎就会脸红,生怕被王倩发现了。
艾冰记住了那个非常容易记住的名字,罗平安。
“当当当!”有人敲宿舍的玻璃窗,打断了艾冰的回忆。
艾冰从被窝里挣扎着坐起来。几天没吃东西,眼前天旋地转,但还是坚持走到窗口。
师医院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土坯房,每间房子都有一扇很小的玻璃窗,房顶覆盖着一层芦苇,再涂抹上一层泥土。如果遇到下冰雹的天气,房顶有时会砸出窟窿,所以有时候要盖着塑料布睡觉。不过这比刚进南疆时强多了,刚进疆时住的都是军用帐篷,夏热冬冷,彻夜难眠。
窗外站着罗平安,就像空降兵从天而降,不同的是他身穿一套很旧的病号服,白色几乎变成土黄色。
艾冰惊愕得张开嘴巴。他,怎么知道我的宿舍?
罗平安的目光一遇上艾冰的目光,又咧嘴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皓齿。
这种招牌式微笑似春风拂面,艾冰感到舒服极了,精神一下子爽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罗平安没吱声,将一包用报纸包的东西递到她眼前。
艾冰没接,问:“给谁的?”
罗平安说:“给你的。”
“是什么?”
“听说你发烧了,这个能退烧,试试吧。”
艾冰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有几块拇指大小的干瘪的生姜,还有一个信封。她用手捏了捏信封,软软的,心想,一定是红糖了。记得他说过,红糖姜水有驱寒功能。他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他怎么知道我发烧?
艾冰抬起头,正准备发问。罗平安却像做贼似的,一溜烟跑远了。
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怎么就跑了?艾冰遗憾地望着远去的背影,鼻子发酸,嗓子发紧,眼眶发热,泪水一下子湿润了眼球……。冥冥之中她觉得,罗平安,就是逝去的哥哥,转世来照顾妹妹的。
艾冰只有一个哥哥,名字叫艾华,也是一名铁道兵,1970年入伍,赶上修成昆铁路。当时她哥哥和其他战士一起腰间拴着绳子,从山顶吊到半山腰,一人持钢钎,一人轮铁锤,打炮眼炸山修路。用当地老百姓的话形容,“这些兵娃儿,就像壁虎趴在墙上。”
天有不测风云。系在哥哥腰间的绳索不幸断了,哥哥坠入到波涛汹涌的金沙江,瞬间就不见踪影。后来哥哥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只好将他穿戴过的军帽军装一同埋入坟冢。哥哥牺牲时,刚满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