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冰注意到,所长说话的语速极慢,说快了他会气喘。
“咳咳……”刘所长突然剧烈咳起来,脸色发青,呼吸急促。他不得不将剩下的一截烟扔在草地上,用鞋尖使劲踩灭。
艾冰望着咳得脸变了形的刘所长,脑海里闪现出可怕的单词“矽肺”。矽肺是铁道兵的职业病,难道所长他……?所长懂医,为什么还要呆在高寒缺氧的冰达坂上,就不怕加重病情吗?
艾冰很快找到了答案。对,刘所长也是二十三团的,他说战士们想当老虎,其实他也想当老虎。二十三团的官兵都想当老虎,都在玩命。
艾冰觉得身边瘦小的刘所长一下子高大起来,她哪里还有资格在他面前高谈阔论。她顿时心神不安,眼神四处游荡。
蓝天、雪山、隧道口……
隧道口旁一排土坯房墙上,用白石灰刷了几行大字:“谁说高原最荒凉,高原最先迎朝阳,不畏天山千般苦,换来边疆百花香。”
“荒凉,苦,”这些字眼在铁道兵眼里习以为常,官兵们却充满乐观主义精神。艾冰的眼眶一热,泪水又涌出来。她想忍住,但像坏了的水龙头欲止还多,两行清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从小就喜欢背唐诗的艾冰,心血来潮时,也会创作几句诗歌自我陶醉,但是还没有哪首诗,能比眼前这首诗更能打动多愁善感的她。
艾冰用手揉着眼睛,不好意思说:“风真大,眼睛进沙子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当艾冰的目光再次落到草坪上时,只剩下一个人躺在那里。
那个人仍昏迷不醒,鼻孔插着一根黄色橡皮吸氧管,身边堆放着两个枕头状绿色氧气袋,一个袋子已经干瘪。他已经用完了一袋氧气,但还是严重缺氧,胸廓急促起伏着,四肢不时抽搐一下。
蹲在昏迷伤员身边的男卫生员刚给他测量完血压,向刘所长汇报:“高压70,低压50。”
刘所长皱起眉头:“这么低?”他果断命令:“快,1支去甲肾上腺素,加10毫升生理盐水,静脉注射。”
一阵大风刮过冰达坂,将一大片乌云吹到人们头顶上。乌云遮住了太阳的脸,光线瞬间暗下来。这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沙尘、飞雪、冰雹、还不知是哪位天神将要光临。
男卫生员抬头看着老天爷的黑脸,无不担心说:“把病人抬到救护车上抢救吧。”
“不能搬动他。”艾冰立刻制止说:“病人处于休克状态,一搬动血压就会掉下来,还是先用升压药。”
刘所长点点头:“好,就听师医院医生的。”
艾冰没穿工作服,也没做自我介绍,刘所长只能凭印象称呼她,叫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白衣天使。
艾冰脸红了,小声嘀咕:“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
也不知大家装作没听见,还是艾冰的声音太小,反正没人在意她的话。
男卫生员用玻璃注射器抽好药水,撸起昏迷伤员的衣袖,在他胳膊上寻找血管。
艾冰本来想过去帮忙。但小虚荣一想,打针是卫生员的活,我现在扮演的是医生角色。
男卫生员找到血管后,拿起玻璃注射器,将9号粗针头扎进昏迷伤员的皮肉里,但没看见针头有回血,只好在皮肉里来回戳着,急得他满脸通红。
昏迷伤员受到疼痛刺激,躁动不安起来。突然他一挥胳膊,将男卫生员打倒在地。他胳膊肘的针头也脱落了,暗红色的血液从针眼涌出来,一滴滴落在草地上,似几朵盛开的小红花。
艾冰眼疾手快,迅速走过去,用手指头压住伤员的针眼止血。
刘所长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冲男卫生员骂道:“笨蛋,罗平安的血管比蚯蚓还粗,你眼瞎了,怎么扎不到?”
男卫生员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辩护:“罗平安休克了,血管是瘪的,看不到也摸不到,谁不信,谁来试试。”
“罗平安?好熟悉的名字,在梦里呼唤过好多次的名字,难道他就是?”艾冰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以为是在做梦。她咬了咬舌头,有痛感,不是做梦。
“他叫罗平安?”艾冰还是不敢相信,她抬头问刘所长。
“嗯。他是我们营的老病号,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倒了,抢救过好几回。”刘所长说。
刘所长说话的功夫,艾冰已迫不及待用手抹掉昏迷伤员脸上的尘土。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罗平安。”艾冰在心里惊呼道。眼前的罗平安,脸色更加难看,脸颊深陷,颧骨高突,眼窝也凹进去了。
艾冰一阵心绞痛,真想伏在罗平安身上大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走进奎先隧道会哭,因为女人比男人多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看到同龄的兄弟们受苦就会心痛。
但是艾冰忍住哭,当务之急是抢救罗平安的生命。
艾冰拿起止血带,迅速扎在罗平安另一只手臂上寻找血管。很快她就找到了血管,然后消毒皮肤,屏住呼吸,手持注射器朝目标刺去——,一针见血!
“哎——!”她听见身后的刘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艾冰一边缓慢注射药水,一边紧盯着罗平安的脸,希望他能快点儿睁开眼睛。
当药水推注完毕时,奇迹果然出现了,罗平安的眼皮子开始跳动。
艾冰拔出针头,用棉签压住针眼止血,同时将身子朝前倾。她多么希望罗平安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但她又有些小担心,他还记得我吗?还认识我吗?
刘所长也蹲下来,轻拍罗平安的脸喊:“罗平安,醒醒,小罗,醒醒。”
罗平安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呆滞木讷的眼神扫过身边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与艾冰的目光对接时,突然闪亮一下,就像日全食出现的钻石环,稍纵即逝,但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