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刚才他还清醒,还和我说话了。”艾冰一脸狐疑。
“那是病人的回光返照,你看看他的瞳孔。”章强将小手电递给艾冰。
艾冰接过小手电,也学章强扒开罗平安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一下。“啊!瞳孔散大了。”她惊恐得合不拢嘴,这才想起章强说的回光返照含义。人死前会突然出现短暂的兴奋状态,就像落山前的阳光格外耀眼。
“快做好抢救准备,罗平安的生命只能用分钟来计算。”章强严肃说。
艾冰立刻走到急救车旁,准备抢救用的呼吸三联针和心跳三联针。她的手不停颤抖着,尽管她已经知道罗平安危在旦夕,尽管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死神一步步逼近罗平安时,她还是心存恐惧。
“啊!啊!”病床上的罗平安突然呻吟几声,又痛苦挣扎着,脸色青紫,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似在与病魔作最后抗争。
“快注射呼吸三联针。”章强下达口头医嘱,手写已经来不及。
“是!”艾冰迅速为病人注射了一针药水。
几分钟后,罗平安的呼吸渐渐平缓,呼吸困难暂时缓解了,但仍昏迷不醒。
“万一他的呼吸心跳停了,能不抢救吗?”艾冰问身边的章强。
“不行,必须抢救,这是工作程序。”
“能救活他吗?”艾冰又问。
“救不活也要抢救,医疗常规是这么规定的,哪怕走个过场也要走。”
“既然救不活他,就不要走这个过场,他虚弱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再做心肺复苏,肯定会压断肋骨。”艾冰带着哭腔哀求章强:“我替罗平安求你了,他已经够痛苦了,不要再折磨他了。牺牲的铁道兵没有人身上不带伤,就让罗平安保持一个完整的身体吧。”
章强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二十三团牺牲的六名战士,遗体都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他理解了艾冰,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病人呼吸心跳停止的时间要记住,不然无法写死亡记录。”
“嗯。”艾冰感激地点头。当护士以来,第一次有医生听从她的指示。
“我去值班室睡一会儿,明天还有手术,你有事再叫我。”章强说着走出急救室。他想将罗平安最后的时间都留给艾冰,死对于晚期癌症病人来说,是痛苦的解脱,对于爱他的来说,是痛苦的开始。
小闹钟指向凌晨3点,艾冰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她想闭上眼睛打个盹,又担心这一睡死神会将罗平安带走。凌晨时分,人的生理机能都处于休眠状态,抵抗力最低,因此死神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来搞偷袭。讲迷信的人常说鬼在夜间出没,其实也有一点科学道理。
艾冰用冷水洗了个脸,给自己提神。
病床晃动了一下,罗平安又苏醒了,黄而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
“罗平安,是我,我是艾冰,我在你身边。”艾冰凑近他的脸轻声说。
罗平安毫无反应,眼睛又闭上了。
“罗平安。”艾冰急得轻拍着病人的脸,放大声音说:“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我们有过约定,你当哥哥,我当妹妹,如果你愿意,就睁开眼睛,听我再叫你一声哥哥,哥哥,哥哥……”艾冰伏在罗平安耳边一声声呼唤着,出现在她眼前的已经不是病人罗平安,而是与她一起玩大的哥哥。
罗平安的眼角滚落出一颗黄色的金子般的泪珠。
“哥哥,你听见我叫你了!”艾冰欣喜。
罗平安迟缓地抬起眼皮,眼睛半睁着,但没有看身边的艾冰,目光四处游离,最后落在绛紫色窗帘上:“去,把窗户……打开。”他的声音惶恐不安,好像小孩子害怕呆在黑屋里。
艾冰走过去拉开窗帘,将窗户推开。蓝黑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十五的月亮,浑圆,明亮,清冷,孤独,周围没有一颗星星,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
艾冰将病床推移到窗前,让罗平安的视野能望到天上的月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在罗平安耳边低声吟诵着。
“最后一次看月亮了。”罗平安瞪大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月亮发呆。皎洁冰冷的月光焦距在他双眸上,就像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别这么说。”艾冰握住罗平安的手:“只要你想看阿拉沟的月亮,我每天晚上都带你看。”
罗平安想抽出手来,但艾冰握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被死神抢走。
罗平安的手不再用劲,留着最后一点力气说话:“我要去见你哥哥了,有什么话捎给他?”
艾冰一个劲摇头。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怵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平安突然大口喘着气,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吃力说:“我……交待……你……一件事。”
艾冰呆呆望着罗平安,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觉得是在做梦,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都是虚幻,都不真实。
“我……死了,把男式军装……换成女式的,……给杨秀云,……我……没什么值钱的……给她。”罗平安每说一个单词都十分费力。
“你给她了一件无价之宝,孩子。”艾冰觉得自己也在梦呓。
“你……生气了?”罗平安脸上的皮抽动了一下,似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