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宁暗抽一口气和许清池面面相觑,后者轻咳一声,护士适时打住话题换了药水便径自离去,顺便体贴地关上门,大抵也是见怪不怪的。
我慢慢敛起笑容,手轻轻抚在小腹,轻轻按压,还是像从前那样紧实无异,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痛楚都感受不到,如果不去追究,其实也可以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可到底是不一样了,我想起梦里那一片片血海里响起一声声孩子气的叫着妈妈妈妈,虽然稚嫩却生气十足的娃儿声,可惜却已在无声无息间被抛离了人间。
那应该是他不甘心的哭喊声吧……
“阿欢,孩子没了会再有的。”
许清池和许宁宁担忧地伸过手想安慰,被我轻轻躲了开来,沉默许久,目光扫视一遍病房,冷冷问:“他呢?”
似是应声而入,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虞仲之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右手一袋水果默默走进来,身上一身皱褶的衣衫依稀还看得出是三天前的高档礼服,向来干净整洁的面容此时有遮掩不住的疲态和隐晦的无措,缓缓走近,却自始至终垂着头,透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我冷眼看着,心底一片冰寒。
他走到床前,默不做声地拿出食盒把食物一一布置好才将小餐桌搬到床上,抿着唇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已忍受不住狠狠推掉,将盘碟碗筷通通摔到地板床上,到处一片狼藉,手腕处被牵制住,我毫不犹豫地拔掉针头,疯了似的抓住物体就往他身上砸,歇斯底里尖叫出声:
“你给我滚!虞仲之,你这个杀人凶手!快滚………!”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应该去自首!你应该去偿命!”我又哭又打却怎么也花不上力气,只觉眼前这个男人让我恨透了,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好替死去的孩子报仇。
“阿欢,别伤了自己!”许清池担忧地惊呼,皱起眉头不认同地看一眼面前虽然一身狼藉但丝毫不值得同情的男人。
许宁宁一边护着肚子,一边抓过纱布按住我的手腕,回头不悦地瞪着床边一动不动的虞仲之:“你呆在这里只会刺激到病人,还是先离开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有孩子……。”他不退反进,低沉的嗓音生生说着对不起,脸上是追悔莫及的后怕,墨黑的眼底只看到血丝和隐隐的泪意,凌乱的鬓角泄露几条花白。
似是一夜之间,这个男人就已苍老了不少。许宁宁看了皱了皱眉,没再说赶人的话。
“又是不知道,出轨你不知道,杀了自己孩子你也不知道!你虞仲之究竟还知道什么?!你说!你说!”我看着他的垂头丧气只觉得怨气难消,推开许清池扑打上去,咬牙切齿地尖叫。
我想自己定是疯了!
他深深闭上眼,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深凹的眼角凸显几条明显的皱纹,颓败地承受打骂;蓦地,他浓密的眉毛不经意轻颤了下,喉咙闷哼一声,缓缓睁开血红的双眼,眼泪霎时流了下来…
“阿欢!”许宁宁惊呼出声,瞪大眼食指指着虞仲之的颈脖,喃喃道:“咬了好多血……。”
许清池只一眼便皱起眉头,猛按护士铃:“快来人!病人需要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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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昏沉了好几天到底还是不习惯消毒水的味道,许清池自小就知我不喜惨白的病房,早早便办好了出院手续,只是少了镇定剂和助眠药物自己不好过连带身边的人也不得安生。
宅子里成了我的梦魇,虞仲之便把我带回公寓安顿,只是这套28楼的豪华公寓又何尝不会触景伤情?我分明还记得所有的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脾气变得更为暴躁,每每对着他,心头便有百般的怒火无处发泄,虞仲之自是无声承受的,可任他再低姿态,任他再有心赎罪也让我恶气难消,唯有漫天的辱骂和厮打。
向来公事为重的虞仲之越来越多的时间陪在我身边,电脑不离手却也寸步不离守在屋子里,生怕我做什么傻事似的,我冷冷看着他露出讥讽的笑,是以为我会想不开要寻死么?不是的,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我睡不着,每每闭上眼便听到遥远传来的哭喊声,一声接着一声,稚嫩的,可怜的呼唤声,梦里总有个稚嫩滑腻的小手揪住我不肯放过我,我越发变得歇斯底里和神经质,尤其常常夜半被惊醒,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在偌大的房子里游晃,像找不到根不知在寻何物的幽魂,木然地在屋子每个角落里晃荡,有时看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外的倒影出神到天亮,里面映出一张木然的惨白的脸孔,披头散发下的眼睛目无焦距。
虞仲之常常夜里会突然醒来睁眼便看到我在对着镜子傻笑,似乎是被吓坏了,开始找来各种不知名大大小小瓶罐的药丸逼我吞下去,然后沙哑着嗓子轻声劝:“睡吧,睡吧,睡着就好了…。”
“我睡不着,睡不着,他总是哭,总是来找我…。”我揪着他的衣领痛哭失声,神智逐渐崩溃,无法忍受日日夜夜精神上的折磨;无论怎么在这个男人身上厮打心底也无法快活起来,偶尔的清醒,也是很短暂,心里有一处,小小的一处,阻断在光明到来的路上,很坚实,没有出口,我没有办法将那小小的一处清理,只要继续沦陷梦魇,继续发疯郡。
他无疑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所有的不安焦躁都化作最尖锐的讥讽和暴力施加在他身上,对着他的卑微和有心弥补,只觉得虚伪,看着他越来越消瘦的脸庞只觉得报复不够;他越是毫无怨言越是卑躬屈膝越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僵持,这场对峙里没有人可以来救我们,彼此是对方的死穴,唯有自救或自残,否则,只能是不死不休的迷局。
有时夜半醒来在屋子晃荡,不经意看到他窝在客厅沙发熟睡的脸,我便怒火中生狠狠踹醒他,神经质般的尖叫:“孩子都被你杀了,你怎么还睡得着?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的心肝被狗吃了?!”
有时对着一桌子饭菜,看着他掌厨殷勤的动作忍不住冷笑起来,盯着他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你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也不怕做噩梦?!虞仲之,你怎么不想想死去的孩子会不会正在受苦?还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赎罪?那你怎么不去死?!”
他蓦地瞪大眼,薄唇抿得紧紧的,墨黑的眸底似有光亮闪过,我终于有报复的快感,多日的抑郁似也找到发泄的出口,喃喃的念着可以刺伤他的话:“虞仲之,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
或许这就是我的本性,睚眦必报,自己有多痛苦也要他尝尝这样蚀骨的痛楚,也唯有这样互相伤害才有僵持下去的理由,这场灾难的后遗症不可预料,除了伤害,我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还可以说些什么。而每次的恶意中伤后便是更深的绝望,他连叹息都是悄悄然的,只是愈发的沉默寡言,清冷的眉眼似覆了一层迷雾,看不真切眼底,猜不到心绪;有时我冷冷对上他的,却是尴尬寂然的无语。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踏出过这屋子一步,我们是婚姻战场上对敌的士兵,我千方百计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