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局里那边好多事,你好好养病。”
史少诚一点头,立刻就牵动了伤口,他忍著疼说道,“思韵,谢谢你。”
平思韵没说话,似乎疲惫到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弯下腰来,在史少诚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千言万语都在这个动作里,一并省略了。
等到她走远了,林润刚想说话,护士却走进来,换药记录一阵忙碌。林润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地看著,突然有了种介於轻松和虚弱之间的感觉──仿佛整个人刚刚死过一次似的。
护士对他交代完注意事项,又调好了心电监护,才急匆匆地走出去了。林润抬头看著屏幕上跳动的心电图,似懂非懂的,史少诚却突然说,“林润。”
“嗯。”
“我爸知道了麽?”
林润这时才想起,这件事或许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他正踟躇著怎麽回答,史少诚又问;“廖菲呢?”
死的死逃的逃,像是一场噩梦终於醒了,又仿佛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遗憾。林润把这些事告诉史少诚,後者没说什麽,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表情绝不是轻松或欣慰。
林润担忧地看了他一会,“你还好吧?”
“我设过紧急号码,是思韵的。那个时候我按了紧急通话,思韵打过来,自动接通了。”
林润这才明白过来,为什麽在枪响後立刻有人冲进来──快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足够定位了。
“廖菲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搜我们的身,如果是廖启铭──”
他说到一半,突然急促地闭住气,像是有一阵强烈的疼痛似的,本来暗淡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先别说话。”
疼痛稍微一缓解,史少诚慢慢吸了一口气,又接著说,“林润,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我爸。”
林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放在床边的手,史少诚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後微微用力。两个人就保持著这种姿势,谁都不再说话,在一片沈默里,想著许多的心事。
死了的人再也活不过来,过往怨恨也都烟消云散,他们都有许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也就成为永久的秘密了。随著时间过去,渐渐就不再有人记得他们活过的事实,然後,他们就真正的,彻底的消失了。
他们还活著──他们活下来了。
子弹没造成贯穿伤,但左肺的损伤还是不可避免,低流量吸氧撤了又带上,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几回,在不间断的输液里,史少诚断断续续地睡了一阵,林润就一直坐在床头,沈默地看著他。
太阳逐渐西斜了,日影拖著金黄的尾摇曳下去,一抹金光落在沈睡的人的额头上,林润久久地盯著他脸上的光亮和阴影,在宁静里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他愿意坐在这里,一直看著史少诚,哪里都不去,一直看许多、许多年。
护士不知道第几次进来,路过林润身边时多看了一眼,“你的脸怎麽回事?”
洗手间的门开著,林润遥遥地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自己脸上有大片的血污和淤青,奇怪的是始终没觉得疼。
“给你处理一下。”
上了年纪的老护士,和病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些专制霸道,难得这一个十分的热心,撂下一句话,就风风火火地去年拿器械辅料了。
过了半分锺,刚关上的门又被推开,林润想著这护士真是手脚麻利,头也没有回,就随口说道,“麻烦你了,我没什麽事。”
他一开口,进门的人反而停住了,林润刚觉得有些诧异,低沈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林润?”
林润吃了一惊,猛然回过头去,来人站在夕阳的斜辉里,被金光镶了边,又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看著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死死地盯著他额角的一道伤疤,还有眼角新生的皱纹。一股愤怒拥堵在胸口,又逐渐被冰凉的无奈化解,林润站起身来,控制著自己不要失常,终於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
“史市长。”
史建明点一下头,又看了他一小会,短暂的对视里,那目光很深很深。
“史市长”听起来真的好别扭,和“死市长”好像……
欲望悬崖40
史少诚不知什麽时候醒了过来,惊讶地低声叫了句“爸”,史建明终於不再看著林润,在病床旁弯下腰来,关切地问,“怎麽样?”
史少诚摇头,又像是恼火又像是高兴,无端地就显出一丝孩子气来。林润旁边站著,默默地看了一会这父子情深的场景,终於咳嗽一声,说道,“我去抽根烟。”
他在两个人的注视里带上门,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方才的景象还停在视野里,在黑暗的背景上此目的发著光,灼痛著他的眼睛。
如果是一个月前,他大概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殴打他,痛骂他,或者至少会恶狠狠地瞪视著他,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憎恶。然而现在,他没有办法这样做──他再也不能,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史建明了。
不只是因为史少诚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无论史建明对邵光做了什麽,林凯书,自己的父亲,都是帮凶。
他的父亲,他的舅舅,还有也许什麽都知道的母亲……林润从17楼望下去,脚下一片璀璨朦胧的灯火,都如同这些日子里来发生的一切,遥远而不真实。
林润终於回到病房的时候,史建明已经走了,史少诚闭著眼睛,一听到门响,立刻睁了开来,又试图探起身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林润!”
动作的幅度太大,又牵著伤口一阵痛,刷地白了脸色。林润走过去,帮他把床摇高,又摆正了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才轻描淡写地说,“这麽激动干什麽?”
“我以为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