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医嘱都下完,医生示意林润跟他走,两个人来到办公室,医生匆忙地在一份文件上写了几个字,然後递到了林润的面前。
标题是五个粗黑的大字,每一字都给了林润狠狠一击,他捧著那张病危通知书,突然发觉自己完全读不懂其他文字的含义。
“我爸是不是……”他始终没办法说出那个字。
“他现在出现了心衰和肺水肿,”医生凝重地说,“情况还是很危重的,很可能会有危险。我们会全力抢救,但是也希望你有个准备……在这签个字吧。”
握著笔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著,林润感觉到手心里潮湿的汗,那一瞬间,父亲的生命仿佛就悬在他颤抖的手指上,风吹即灭。
让我爸平安,落笔的一刹那他在心里说,只要我爸平安,让我去死也可以。
天亮的时候林凯书的情况终於趋於平稳,医生护士都松了一口气,林润坐回床边,看著衰老了许多的林凯书,突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林润。”
听见的父亲的声音,林润立刻弯下腰去,“我在这呢。”
“林润,你要和他分开。”林凯书嘶哑而费力地说,“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疲倦的感觉再次占据了全身,犹豫和挣扎都平息了,林润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坚守什麽,或者思考什麽。
“林润──”
“爸,我知道了。”
他轻轻地说出这句话,同时感到一阵轻松与疼痛,仿佛卸下了胸口的一块巨石,连带著撕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然而他别无选择。
除了那天夜里的一次小抢救,林凯书的情况逐渐愈趋平稳,早搏逐渐减少了,血压也慢慢恢复正常。
因为没日没夜的看护理,林润瘦了一大圈,母亲也明显地憔悴了。倒是林凯书本人,精神逐渐恢复,虽然还不能下床,却已经在接待访客和偶尔看书了。
自从那天林润答应了他,他整个人就处於一种平静从容的状态里,仿佛无论是他的病,还是等待著他的审查,他都毫不担心似的。有时候林润看著自己的父亲,就觉得他一定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才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可是究竟是什麽决定,他却一点也说不清。
不管怎麽样,父亲的身体好转总让他很欣慰,在父亲精神好点的时候,他常常读报纸给他听,就像他刚识字的时候那样。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喝茶,林润就费心找了最淡的第一批新茶来,限著量,每天给他泡一点点。
他们仍然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沈默著,然而这种沈默和从前大不相同。在住院的这段日子里,父子俩少有地朝夕相处著,仿佛要把从前的时光都弥补回来似的,格外地融洽和乐。
那天下午林润正在洗用过的碗筷,旁边的电话去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母亲打来的,随意地接通过,响起来的声音却让他长久地怔住了。
“林润,”史少诚的声音如常,语调里却又种说不出的倦怠,“你在哪?”
林润没回答,只是问,“怎麽了?”
“最近我家出了些事,所以没顾得上跟你联系。常靖嘉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林润转过身靠在洗手台上,背抵著冰凉的镜面,常靖嘉、史少诚和许许多多的事一起涌上了心头,这麽多天里,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又或者说是他不愿意去想,每当坐在父亲的病床旁,那些人和事浮出水面时,他总是要固执地把他们压到思想的深处去──有什麽好想的呢?
父亲的病,常靖嘉的审判,不可避免的死亡……他完全没有办法思考这些。
“林润,”史少诚略有些迟疑地叫他,“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你要明白,我──”
林润打断了他,无意识地把湿淋淋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说话,果断决绝地,很不像他自己。
“我要见你。”那个声音说,“现在。”
於是终於要真相大白了,我很是开心……
欲望悬崖49
见面的地点约在金环,大抵是因为隔离审查的缘故,两个人的家里都不方便。林润早到了二十分锺,还是一进屋子就看见了史少诚,他靠窗坐著,面前一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的满是烟蒂。
林润拉开椅子坐下,正是饭口,包厢外人声鼎沸的,一派热闹。史少诚掐灭了烟,微微笑了笑,“想不出来哪安静,干脆找了个最吵的地方。”
林润点点头,“挺好的。”
热闹和嘈杂至少是一种掩护,能够给人一种的安慰,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要面对的事情既不严峻,也不残酷。
“最近我家出了点事,”史少诚扔下烟头,“一直腾不出时间来。”
“我也是。”
虽然说的是实情,这样随口附和倒有点像敷衍了,两个人都沈默了一会,感到一阵轻微的尴尬。
“林润,”史少诚又点著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说,“常靖嘉的事,我们得谈谈。”
林润看了看他,才发觉他明显地消瘦下去了,脸颊两边都有了浓重的阴影。
他点点头,“行。”
“你准备让我道歉,但我没这个打算。”史少诚说,“这件事上我没有什麽该道歉的地方。”
林润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惊讶,“你觉得你做的都对?”
“我哪里不对?”
他从来没这样针锋相对地和林润说过话,林润一时间惊讶到反驳,只是盯著他,竭力做出点嘲讽的神色来。
“林润,难道你现在还想包庇常靖嘉?”
“我是很後悔,没能包庇他。”
“你包庇他已经够久了。”
“是。”林润点点头,“那我也是共犯,麻烦你再去检举我一次,反正干起这种事来,你最在行。”
史少诚狠狠抽了一口烟,仿佛再控制著自己不要发火似的,然而那两条浓密的眉毛还是皱了起来,三条深深的沟壑。
“林润,你到底搞清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