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秦很生气:“林希,我早就告诉你别和何未走得太近,你就是不听,现在看到了吧。我告诉你,这件事何未就是故意让你去做的,她早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不然怎么会你一说去所里她就马上反应过来?会那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就那天生病?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林希最恨人用这种轻视的语气说她蠢,身边亲近的人说出来尤其刺心:“何未不是故意的,她不会故意害我,那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的确不是想害你,她只是想让你代她冒险,她明知这事情多危险,所以她不肯亲自做,她让你去做。反正她知道你有多蠢,她说什么你做什么。”
林希恨这轻蔑的口吻,然而她想起何未电话里那一句“你千万顶住”。
林希不再说话。
林希问何未:“你是知道的吗?你知道一旦被查出,会有这后果吗?”何未说:“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谁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林希一开始也以为顶多降职。但是后来她被记了过,辞了职。
“但是你知道是严重的,是吗?”
何未说:“是。”
“所以我当时告诉你,一定要点钱。”何未补充说。
林希这才知道自己真的蠢。她不知道何未会让她去做危险的事,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互诉心事,同进同出,新年节日互送礼物。何未闹离婚的时候也是她陪着,请了假去看她,三更半夜陪她讲电话,接她来家里住着,林希觉得她跟何未的感情胜过同丈夫。这样要好当然不是没有理由,何未同林希谈得来,很多观点都相仿,时时觉得惺惺相惜。林希的客户经理也是何未为她争取得来的,如果不是何未,现在坐这个位子的应该是李汝。林希的业绩做不出,也都由何未撑着,何未把业绩和她对分。林希不曾有过好朋友,她从小受的教育是质疑他人的好意,对你那样好,多半另有目的,蠢人才轻信上当。林希一直小心翼翼地怕成为家人口中的蠢人,一直与人保持距离,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林希的性格中有她父亲的热血,再怎样克制谨慎,遇到适当的人还是忍不住显露出来。
何未就是那个人。何未与林希不同,林希看似精明淡定,其实外冷心热,何未外表外向爽直,对喜欢的人一团火似的热情,不喜欢的人就辣辣地当面开销叫人下不来台,但是何未心中有她的精明。何未是很有点手段的,如果她立心要讨好一个人,她会让那个人觉得很舒服。可是林希不信何未对她不是真心,她不过是个小职员,何未有什么必要故意讨好她?何未对她好,自然是因为喜欢她,合得来,自然是真心的。
林希想得也没错,何未的确当林希是好朋友,只是林希高估了朋友的意义,林希不知道朋友有时候也是可以用来,利用的。
林希明白了这一层不免觉得心灰,觉得朋友这个词真的很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意义。但是第二天支行来人审查的时候林希仍然坚持“不关何未的事”。说是何未叫她做的又怎样?林希很清楚,所谓责任轻些不过是那些人诱骗她的说法,她的责任决不会轻,因为她是第一当事人。何未有什么责任?她根本不在场。把责任推给何未毫无意义,除非是为了报复。但是林希不会报复何未。她始终记得是何未把她从柜台拉出来,柜台工作是那么可怕,机械的永远都做不完的,一遍又一遍。吃饭只有二十分钟,上洗手间要提前十分钟挂暂停牌,再蛮不讲理的客户也不能得罪,永远是柜员的错,人家指着鼻子骂你你也得赔笑脸解释。终于信贷部有了空缺的位子,要求大学学历,柜面上只有李汝和林希合格,叶海林中意李汝,王燕君也觉得李汝不错——李汝比林希乖巧,林希和领导的关系一向疏远。只有何未推荐林希,最后王燕君终于同意升林希。那时候其实林希和何未并不熟,林希也知道,何未一力推荐她是因为何未讨厌李汝。何未一直嫌李汝太精太计较。
但是林希还是感激何未。之后林希和何未真的成了朋友,何未在工作上对林希十分照顾,林希其实并不适合做信贷,她不擅长人际关系,和客户的关系总是淡淡的,若没有何未撑着,不要说超指标,只怕完成都有问题。念着这一点,林希不会怨恨何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何未推她上去的,现在也因何未跌下来,林希想就这样算了吧,恩怨都罢了,从此以后何未不再是她的好朋友,但也不是仇人。何况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何未,林希想,我当然也有责任,我对制度太不上心了,为什么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危险就我木知木觉呢,我当然有错。有错就要承担,不要怪别人,即使有人利用我欺骗我,也只能怪我自己蠢。
支行审查的人问来问去问不出什么,很不满意,林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她说这是何未的指使。问话的人是支行保卫科的科长,反复诱说开导:你为什么要包庇何未?我们知道是何未叫你做的,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不知情,但是何未和那个客户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那几张复印件,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翻来覆去把同样的话问答了一遍又一遍,林希觉得累,复印件能做什么?你们觉得几张复印件能做什么?难道能取钱?林希觉得复印的几张纸无足轻重,但是保卫科的人不这么想,那个个子矮矮的男人一脸郑重的表情:很可能何未和客户联合起来诈骗。
林希对于他们提出的这个可能性深觉荒谬,诈骗,谁会相信一张存单的复印件??
林希被停了职,他们让她独自坐在一间小屋子里反省,间或来问她,你想清楚了吗?是何未吗?
林希想,如果不是晚上放我回去,这跟警察局扣留四十八小时有什么分别?我是,犯了什么罪行了吗?
何未也被隔离起来审查,她冷静地推得一干二净:那天我病了没上班,详细情况我不知道。客户是我约的,客户就说要来办业务,办什么业务当时没说。不,我不知道他要存单复印件,更不知道他用这种办法。他没跟我说。林希后来也没跟我提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人都不在场,我怎么知道那天的事。
你不要抵赖了,林希已经都说了,说是你叫她这么做的。
是吗?何未笑笑,如果林希真这么说,我可以和她当面对质。
科长语塞。不死心,做最后努力:我们知道你跟那个客户之间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客户要复印件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是想利用复印件诈骗!
何未平静地说:客户要复印件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如果你们那么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客户。不过你们好像并没有审查客户的权力,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件诈骗案件,可以报警察局立案。
银行当然没有权力审查客户。事实上,他们询问客户的时候非常客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你这几张存单复印件是用来做什么的。”
客户被叫到银行来有点愕然:“做什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