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你不爱说话,我千方百计想撬开你的嘴巴,可你个榆木疙瘩,每回和我说话,张口闭口就是‘我邻居家的小妹妹’‘蔓蔓’怎么样怎么样……我心里气,又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嫉妒心强的女人,只能一直忍着。而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听这些,还要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或者说,你知道,只是你缺少一个倾述的渠道,所以就自以为这样不会伤到我,好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一点。”
她说话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似乎愣了太久了点,本来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眼下更是像抽了脸部神经一样,坐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喉咙一下子就有些堵,她也不明白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不解风情,喜欢欺人,也喜欢自欺的傻子。他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以外,还有什么好?不过是她痴心妄想了,某天忽然冲动的起了个念头,假如这人在说到那个青梅竹马时温情怀恋的眼神——可以留给她就好了。
如果他会那样子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惜程观越不明白,他的前世一定是根硬邦邦的实心木。他完全没弄明白他对他的青梅抱有的是什么感情,有一回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爱上你那个小妹妹了?”
他就以极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她,尔后轻描淡写道:“你也知道那是我妹妹。”言下之意昭然可揭,她心里暗笑,堕于情网而不自知,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而今她说完那么长的一段话,口干舌燥的一通坦白,就差没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了,他却不言不语,眸色深不可及,只是俯下了身,在她尚完好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上一枚戒指。
她有一瞬的失神,直到蜷曲的指腹触到那冰凉的金属。
“程观越,你不要后悔。”她喃喃的说完,轻轻瞥开了脸,眼热的同时忽然有些好笑。为他施舍的怜悯补偿与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卑微。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的父亲过世,他独自一人回到故乡,在阔别多年,甚至曾以为再也不会踏进的家门口流连数日,却没有勇气走入,最后只能仓惶离开。
他回到b市的别墅时已近深夜,也不是倾盆的大雨还是汽车轰隆的声响吵醒了他的新婚妻子。
秦锦初转醒,有些迷糊,思绪不知在梦里还是梦外,一时忘了两人还在冷战中,已几周没讲过一句话,自然而然地:“你怎么现在才回……”
他脱外套的动作一顿,夜色昏暗的光线中,面色柔和的对她说:“吵醒你了?对不起,你继续睡,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今晚就睡书房了。”
她如梦方醒,胸腔里的某处突然变得凉飕飕的,如初融的雪水又在严寒中凝成了冰。
第二天清晨,她在花园里浇花,不慎滑了跤,脚踝脱臼,不消多时就肿得老高。这栋别墅空置已久,程观越不喜家里有陌生人的气息,所以除了定时过来的钟点工,这里连个佣人都没有。
地面还余有昨夜大雨侵袭的痕迹,她跪坐在泥水洼里无法使力,起不了身,一时狼狈得不得了。一抬头就看到程观越朝这边走来,更觉丢脸难堪,想也没想厉声喝住他:“你别过来,我自己可以起来。”
他皱了下眉宇,脸色有些铁青,抱起她,一言不发。
医生检查过后说是没什么大碍,关照说最好休养一个月,切记不要剧烈运动,不要提重物增加脚踝负担。
他蹲□子给她的伤处敷药,动作放得很轻。
秦锦看了半晌,轻轻笑起来,居高临下的,如同女王般带点倨傲:“你倒是对谁都这么温柔。”
他头都不抬,当真是波澜不惊:“你忍着点,会有些痛。”
“你不需要这样,程观越,”她静静的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却依然闪烁明亮,很轻的一句话,却有无形迫人的气场与淡然,“我不要你可怜我。”
“我十七岁那一年,我妈和她的好友去旅游的途中出了车祸,她当场死亡,而她的朋友却活了下来。我叫她梅阿姨。后来她说我们父子俩平时不会做家务,就时常来我家帮忙做家事。我很感激她,”回去的路上,他背着她去停车场,目光与语气都很冷静,“却无法原谅她和我爸在我妈尸骨未寒,去世还不到一年就勾搭在一起。”
“我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他的声音倏然暗哑下来,冷硬棱角仿佛被磨得难以辨识:“后来我也曾试过去挽回,可是太晚了,没有用。我爸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年少时候喜欢的女孩子爱上了别人,而等到我明白过来,我发现自己连逼她回头都没有资格。”
“秦锦,你说对了,我欺人,也自欺,由始至终我都是个懦夫。这些你都说得没错,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回头路可走,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语气淡淡的,好似之前那可怜可笑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是空出一手,一点点的将她微凉的掌心握在手里:“所以我不想再辜负你……后悔的感觉很不好。”
真是……个自私的男人。
这一回轮到秦锦沉默了,她凝视他的侧脸,那种目光仿佛是烈火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灰白,却不知是悲哀,亦或是其他。她出神的将脸颊贴在他肩胛的地方,面色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仿佛方回过神,像终于妥协般轻嗯了声。
“我不会再等你太久,程观越,你要知道,人这里,”她一手从他身后绕过,按在他的胸口上,“这里会累,你会,我也一样,我可以爱你爱到不要尊严,但是我毕竟是一个人。是个人就会奢望付出能得到回报……我爱了你十二年,你能不能还我一点点?如果你做不到,也请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再继续爱你。”
他不说话了,皱着眉陷入深思。也是,就他那迟钝的情感神经……
其实她或多或少还是理解他的。
这个男人累极了,就像归巢的倦鸟,如今只想一头扎进一个可以无条件谅解他,永远庇护他,给他温暖的怀抱,舔舐他的伤口,给他时间与空间想个通透。算下来,她和他认识至今,朝夕相处逾十年不止,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她。
他知道她永远拒绝不了他的主动。
秦锦淡淡一笑,心里也有些讶异自己会说出这样软弱没有骨气的话来。转念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喜欢他,当初大概只是迷恋能被他爱上的那种感觉。她在这个幻觉里沉醉不醒,等他一棒子将她敲醒了,这个投资已经在不知觉中比她预想中的多出了太多。这个代价太大了,几乎付出了她的所有,不收回点成本,她实在不甘心。
不过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她后悔也不成,只得自我安慰个,能坚持不懈喜欢一个人这么久,她好歹也能落个“矢志不渝痴情无悔”的“美名”吧……
这厢正习惯性的自我排解着,他忽然停下步子,将她放了下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捂住自己微红的眼睛。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医院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