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巫仿若未闻,依旧唱着歌谣。觋者们却悚然一惊,这时几乎所有的觋者都已经明白,司幽灭巫,只怕是自己的少觋神所策划,从此以后巫觋就是生死仇敌了。没想到太巫氏临死前,却向少觋氏挑明。
站在半山腰的觋子隐也是心中一跳,急忙叫来密须,把怀中的巫真交给他,嘱咐道:“带她到修行窟内,严密保护,任何人不得骚扰。”
“是。”密须抱着巫真,带了两个觋者,匆匆上山去了。
觋子幽面上含笑:“师兄真是重情义,唉,遥想当年,真儿年幼时,巫觋们何等融洽,咱们几乎当她是小妹妹一般……这才过了几年啊!”
觋子隐扫了他一眼,嘴角一挑:“师弟见笑了。巫觋虽然不两立,你我与真儿的兄妹之情却是难以割舍。况且,巫咸仍在,真儿就有大用。”
觋子幽点头不语,心里却冷笑不已。
这时,觋者们一声惊呼,忽然齐齐跪倒,丰沮峰上静默一片。觋子隐抬头一望,只见丰沮之巅,一个干瘪瘦削、眼盲腿瘸的老者静静地站着。那神情、那气度,就像岩石中长出的一棵斑驳老榆树,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也充满了生命之坚韧。
“巫神,洪荒滚滚,有如铁轮驰过,何必如此执着呢?”少觋氏淡淡地道。
“铁轮碾过大地,总归要带走几块尘泥。”太巫氏呵呵笑道,“你的预言术修为虽然不深,却看不到眼前之事么?”
少觋氏沉默了,抬起黑洞洞的眼眶,麻木地“望”着苍穹深处,忽然道:“你为老夫做下了什么预言?”
“他必将与毁灭者同行。”太巫氏道。
所有人,包括觋子隐、觋子幽和姚重华、少丘、甘棠等人,谁也听不懂两人的哑谜,不过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知道这是大荒中最顶级的两大神祗正在进行巅峰的对决。他们看不出胜败,看不懂过程,却人人心旌摇动,难以自抑。
“原来如此。”少觋氏一笑,“你的预言,能够在一个半神的身上应验么?你的精神力对老夫影响不了分毫,你如今生机断绝,崩灭在即,预言术还能施展么?”
“目下,大荒中巫门信徒百万,觋门信徒四十万。”太巫氏忽然转移了话题,从容地道,“六大部族中,虞部族逐巫十余年,却并未能改变巫门信徒的信仰;金天部族、高阳部族去年逐巫,时日更短,下层民众依然笃信巫者;夏部族、唐部族、高辛部族则以巫者为祭司,觋门实力弱小。西方三危,南方三苗,尽皆笃信巫者。少觋神,大荒十分,你觋者不到四分啊!”
觋子隐和觋子幽脸色凝重起来,太巫氏看得很准,这些年觋门虽然发展快速,实力大增,但相对于巫门而言,根基仍旧太浅。毕竟数千年的女巫祭司传承,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便是这两年他们联合姚重华谋变大荒,在金天部族和高阳部族逐巫,也只是取得了上层的祭祀权,下层民众中的精神信仰层面影响力,实在不是短期内能够一统的。
两人心中一起转念:“太巫氏临死前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少丘心中也是感慨无比,他刚入大荒不久,就对巫觋争权的那种残酷和血腥厌恶无比,如今更是亲眼看到了最高层的拼杀。
少觋氏显然知道她想做什么,沉吟半晌,才道:“事在人为,巫门的衰落乃是大势所趋,你一人之力,能改变些什么?老夫的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太巫氏哈哈大笑:“你我斗了五六十年了,你野心勃勃,胃口极大。本座在日,你的通天神通无从施展,本座今日既然要去,我的这些弟子们又如何是你的对手?所以,”太巫氏冷冷地道,“你还是随本座去见诸神吧!”
少觋氏默然不语,竟颇有踌躇之意。众觋者以为他中了太巫氏的预言术,齐声惊呼。觋子隐脸上喜色一闪而逝,心中盘算着念头:“太巫氏和少觋氏若是同时死了,这大荒间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一想到这里,心儿热烘烘的。
觋子幽抬头高叫道:“师尊——她神通尽失,崩灭在即,您可万万不可被她所惑啊!”
“是啊,少觋神!”姚重华也沉声道,“你我筹谋十多年,眼看成功在即,还听她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您便是不言不动,只怕过不了一时三刻,她也会自我崩灭了。”
少丘和甘棠对视一眼,甘棠低声道:“奇怪,太巫氏的神通顶多和少觋氏不相上下,她如今身受重伤,眼看就要死了,还大言不惭,要求少觋氏陪她一起死。他是中了预言术了吧?否则世上有那么傻的人么?”
第597章少觋太巫之崩灭!
“世上没那么傻的人。我敢肯定这绝非预言术。”少丘笑道,“但太巫氏必定有致少觋氏于死地的法子。你且看着吧!这等大荒间顶级的精神力之战,可不是你我能够明白的。”
少觋氏毫不理会众人的议论,昂首向天,淡淡地道:“若是老夫不答应呢?”
“本座看不透未来这翻滚不息的变数。”太巫氏的脸上和身上已经开始扑簌簌地坠落下骨肉的粉尘,肉体已濒于碎裂的边缘,脸上却从容无比,道,“本座死后,大荒将有两种可能。若是你今日陪我同死,巫者与觋者会随着世事的演变争斗不息,也许百年,也许千年,在你我看不到的未来某日,终将分出胜负;若是你今日苟活,那么本座将发下巫门咒,整个巫门将因为本座之死,向觋门全面开战,不计后果,不惜代价,以灭亡为宗旨,以毁灭为目标,让大荒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以武力彻底毁灭觋门!”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凄厉,森然的语调描述着未来的预言,无论巫者还是觋者,尽皆听得脊背发麻,冷汗遍体。丰沮玉门悄无声息,只有这诅咒般的预言在虚空间回荡。
“她要向觋门开战!”甘棠站在龙车之上,两眼放光,喃喃道,“打吧,把大荒打碎了才好……”
少丘站在她身边,皱眉望着她,沉声道:“她不是要开战。她是在要挟少觋氏,临死前,她想拉个垫背的。”
“怎么说?”甘棠眨了眨眼睛。
少丘平静地望着山巅的两大半神,这大荒间人人仰望的身影在诸天的雪影中显得无比悠远,然而这等超越精神力的谋略之战更是让他心底发寒。
太巫氏是看准了少觋氏的破绽,把他往死里逼!
“你要知道,”少丘向甘棠解释,“少觋氏六十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灭掉巫门,使觋者取得祭祀权。这十年来虽然先后联合虞岐阜、姚重华父子,在三大部族先后逐巫,使觋门的实力蒸蒸日上,但是整体上仍旧比巫门逊色了很多。尤其是大荒民众心中的信仰,并不是简单的逐走巫者就可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