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海陌见姐姐一直打量着凌予,脖子都烧红了,低着头一言不敢发言,凌予被打量得也颇有些不自在,只是一直干笑着。怎么有种见岳父岳母的感觉?凌予在心里怀疑是不是不应该帮鱼海陌这个忙。
只觉得时间凝重压迫着心头,所以当听到鱼静陌开口说话时他竟长长松了口气。鱼静陌开口直截了当说:“陌儿先去和蕊蕊睡,我可能要和凌予聊很久呢!”刚松完气的凌予反应过来这话后一颗心又立马被提了上去,还抖了两抖,看来真的帮错了。
鱼海陌巴不得走开,听到这话嘿嘿笑着说好,就急忙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凌予。凌予不知为何,正常情况下他不应该怕的,就算从来没有和陌生人独处一室聊天,但他做事一向淡定不流情绪,季天总说他少年老成,可这会儿,他真的很紧张。
鱼静陌开口温柔道:“凌予,随便坐。”
凌予搬来凳子坐在她床头,笑问道:“姐姐好些了吗?”这个“姐姐”真的花了他很大的毅力才喊了出来。不过鱼静陌听起来却是顺口而出,对他的好感越发深了,笑道:“我很好,是陌儿瞎担心。”
其实没一会儿两人就聊开了,静陌和他说了很多海陌小时候的事,又嘱咐他要照顾好海陌包容她的缺点云云。这一聊,不知不觉天已经朦朦亮了。
鱼海陌和凌予离开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张脸,东方的天边彩霞璀璨,镶着金边儿红边儿的云朵相交辉映,不远处早起的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偶有两声鸡鸣鸟叫,远远近近山色朦朦,高高低低树荫暧暧,点点滴滴露水莹莹。两人安静的走着,他们没有走大路,选择了田间小路穿插而行,稻禾青青,野草漫漫,鱼海陌从小在这里长大,却从没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美好得像画像诗像梦幻,她希望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两人走了很久,隔得很近,鱼海陌在心里喊了无数遍加油后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凌予的手,凌予却如被电击,慌忙甩开她的手,一时不知所措竟傻了般呆住不动。
鱼海陌脸上似火烧,心里却如冰镇,低着头慌张道了声“对不起”便跑开了。
她跑得很急,身影摇晃。凌予手心里还有她的温度,看着她的背影心扯着疼,但更多的是一团凌乱,或许他真的不该帮她。从小他就孤僻,少有朋友,对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他渐渐长大,学会了对所有人友好微笑,但始终打不开那扇门,让别人走进他心里。也许是这个地方,美好得让他一时忘了伤,轻易让人走了进来,但那只是他自己的事,和她无关。他不敢给她希望,因为他承担不起任何责任。
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鱼海陌回到家,一头栽到床上,扯过被子蒙着头,想尽情的哭眼泪又流不出来。叹了口气,静静想了会,其实或许没那么喜欢他,只是当时的画面太过美好,让人一时情感丰沛,包裹不住,才忍不住释放出来。她凭什么让人家喜欢?自己又凭什么喜欢人家?一无所有的人,她不怪他残忍的甩开她的手,只怪自己妄想了。
凌予回到家也是直接进了屋,纵使情深奈何缘浅,自嘲笑了,支起画架又开始作画,可是第一笔下去手劲重了,竟戳破了白纸。他叹了口气,扔掉画笔,倒在床上闭着眼,丢开乱七八糟的思绪,该来的来时再说。他一向不愿想太多的事,习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向来人的烦恼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凌予醒来时鱼海陌已经去医院了,他进厨房看到她留的饭菜,简单吃了两口,想起她说自己的习惯很可怕,尽是对身体不好的,嘴角不经意扬起一丝微笑,想了想又盛了碗饭,习惯真的不能改吗?也许是的,他才吃两口就觉得吃不下了,可他强迫自己多吃了好几口。果然肚子撑得很,便在院字里散步。院子太小,随便走两步就到尽头了,于是他便独自去田野间走走。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蜻蜓成群低低地飞,穿梭在稻禾之间,田坎上偶尔会跳过一两只青蛙,或许是癞蛤蟆。凌予缓缓的走,想起小时候,他曾经在这里抓过蜻蜓。妈妈用竹条编成一个小圆,绑在一根长木棍上,拿着木棍先在圆上网几层蜘蛛网,然后他拿着木棍到处追着蜻蜓,蜻蜓一碰到蜘蛛网便飞不动了,用这样的方法他抓了一整个夏的蜻蜓。这里的小孩都这样玩,不知道鱼海陌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玩过。鱼海陌,小时候有没有见过她呢?应该没有,他从来不刻意去记某些事情,成长年间,发生的很多事都淡忘了,可五岁前的记忆却又格外清晰,像是深深烙在心上,任凭时光也冲洗不掉。别人都记不得太年幼时发生的事,他却惟独越是长大越是清晰的记得。所以季天老说他是怪胎。医生说有些回忆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发生过,而是他在后天沉迷于过去的留恋而强行加给自己的幻想。但,凌予坚信,那些回忆都是真的,否则怎么会那么清晰那么完整。想到鱼海陌,他们曾共同在这座小城生活三年,也许那时他曾在赶集时隔着人海看见过她,只是年幼,料不到这多年后的今天。
静陌的病情又重了,早上吐了很多血,到现在人还昏昏迷迷,三爷爷骂道:“她已经这样了你还让她熬夜?她的身体遭得住?”
鱼海陌低着头认错,问老医生姐姐究竟什么病。
三爷爷叹了口气道:“具体也不是大病,或许该让你知道。你姐姐早年流过产,没调料好,留下了病根,加上多年来郁结成疾,又不爱惜自己,身体早就被掏空还从不好好休息,每天劳累,身体早就拖不下去了。你也别太难过,好好陪陪她,她拖着一口气就是为了你。”
鱼海陌闻言大怒道:“什么叫拖着一口气?什么叫早就拖不下去了?姐姐好好的,你尽是乱说。”
老医生摇头叹气道:“你姐姐不让告诉你,就是怕你激动。”
鱼海陌早已泪流如河,蹲在床头悲恸大哭,什么也不再说,只是心里少了些东西,只得拼命用眼泪去填。静陌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听到她的哭声,大概也猜出了几分,虚弱道:“陌儿,别哭,姐姐不喜欢你哭。”
鱼海陌本来在伤心,听到她这话突然就怒了,站起来哭着大吼道:“伤心不流泪,你叫我流血吗?”
静陌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一时怔住,也无言。整个房间里只听见鱼海陌的哭声,她就那样站着哭,满脸的泪也不擦,任凭之流到嘴角流到颈脖,一双眼睛盯着静陌,被眼泪模糊的视线看不到静陌脸上的表情。静陌也看着她,尽管心里也很难受,但她不会哭,她从小就不会哭。
凌予是被蕊蕊通知来的,一进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看着鱼海陌满脸的泪,抬手轻轻将她擦干净,结果哗哗又流了一脸,反而比之刚才更多了。静陌看不下去,温怒道:“你有完没完?”
鱼海陌被震了一下,停住了哭声,小声抽泣着,蹲到静陌床头,说:“姐姐,我们去县里的大医院吧!”
静陌在那一瞬,突然就流出了眼泪,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