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赵枫无声地完成了对家长的宣誓。
他爹深知他儿子的脾气,绝不可能勉强他做什么事,因此倒也看得很开,娶什么老婆他自己看着办。倒是他母亲,三天两头跑他跟前说这姑娘如何如何,那冷冰冰的脸蛋,看着就要受寒。
赵枫啼笑皆非。不当一回事。
反倒是麦嫣,从此之后与他有些疏离起来。蓉园也去的少了,只是闷在学校窄小的绘画室里。
赵枫好几次在校外等她,看见她与晟云汉有说有笑地结伴出来,很不是滋味。偶尔偷偷潜进校园,在窗外窥见二人单独在画室里,他拉琴她作画,相得益彰,和谐美好。接着又通过手下在d大里查得些那俩人往日的传闻,虽知未必真实,却止不住又酸又怒。
赵枫再自强不息也是公子哥儿一个,撂起狠话来比冰雹还厉害。麦嫣哪里受得住他对她爱情一丁点的质疑,俩人为此接二连三吵架,直至冷战。
在各自辗转难眠的日子里,赵枫不止一次夜半三更开车到她家围墙外头,点一根烟,燃尽了,又点一根,在夏夜虫鸣蛙叫声里,明灭到天亮。
怎么有这么倔的人呢?只要软声软气说一句话,哪怕是要月亮呢,买飞船也给她摘下来。
临毕业之前,各人纷纷谋好了出路,因那时的d大学生值钱得很,丝毫不必担心毕业分配的问题。
晟云汉被分配到d市西面四百多公里的县城顺祥一所中学当音乐老师。临行前他站在她的画板旁,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当然他也知道,凭着麦嫣家的背景,自然容易留在d市。可是他还是要问一次,因为不问出口,他一辈子不会心安。
麦嫣握着画刀,心不在焉搅着颜料,她没日没夜在画这幅画,今天终于完成了,准备要送去参赛。
“云汉。”她良久,唤了声他的名,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会意地点点头,岔开了话题:“晚上七点半在琴房等你。我九点二十的火车。”
毕业那天,d大毕业生照例举办了一场舞会。
跳过这夜的舞,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因此毕业生格外珍惜这场舞会,该行动的行动,该表白的表白,该被捅破的窗户纸俩眼一闭抓紧机会捅了它,免得遗憾终生。
学生会发了请柬郑重邀请赵枫,他自然不推辞,哪怕没有这请柬,他一样会大驾光临。只不过站在明处或暗处的区别而已。
舞会在偌大的会议教室里,彩花晶亮,中间银球旋转,在舞曲的节奏中时红时蓝,时而银雾漫漫,变幻莫测。他坐在正中的贵宾位置,学校的书记陪坐一旁。随着时下正红的歌曲,一群年轻男女在舞池里轻轻摇晃身体,含蓄起舞。那些远近女学生,磕着瓜子在暗处偷偷扫描他。你推我拉好一阵子,才红着脸挪下舞池摇摆。
校书记委实客气,开了一瓶老酒,夸耀着d大近百年来的成就,又牵扯上准备新建一栋体育馆。赵枫心领神会,含糊给了个承诺。书记抚掌暗喜,连连敬他。
舞会至一半,音响突然停了。
舞池里的人摸着脑袋,恋恋不舍散开。坠在中央的灯球依旧旋转,打着凉凉的蓝光。
赵枫抿了一口酒,烧进喉咙里,抬眼时看见他的心上人,沉静地站在银球之下,一袭白色的裙子,浑身上下被迷离的光笼上幽幽蓝色。
他第一次见她穿裙子,散着发,乖巧地顺在背后,像从远古走来的女子,不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他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醒目的贵宾席,捏着酒杯目光滞愣。
音乐学院的大才子,也是一身白衣,轻飘飘从一旁上来,架着一杆大提琴,坐她身后。白衣男女,衣袖间拂动着天上的风。
一股酸气顺着鼻腔冲上来,他扔下酒杯,身后一片暗暗喧哗。模糊听见“神仙眷侣”四个字。
他咽下一口凉气,后仰在椅子里。
伴着大提琴低沉醇厚的乐声,她开口唱了一首老歌。
风雨带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
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歌声平缓淡漠,如同她往日模样。
她看向他的眼眸,是二十九年前d市夏夜的星空——璀璨,通透,遥远。
赵枫面无表情地仰着身子,克制着自己上前将她抗在肩头带走,再不让任何人触碰和欣赏的心。
可笑的歌,我和你是河两岸,什么永隔一江水。他与她,从来就只隔两层肚皮而已。
麦嫣在众人屏气惊叹中唱完一首歌,台下一派寂静,连鼓掌都忘记了。众人还没在她幽冷的唱腔中回神,就见麦然领着八九个男学生,抱着吉他、架子鼓大呼小叫冲进舞池,七手八脚排了位置,巨浪一般无情将台上二人湮没。
那二人面面相觑,尴尬退场。还没完全退下去,舞池里就响起节奏震荡的伴奏声响。
麦然不知几时烫了一头爆炸卷发。穿着露肩膀的短袖衫,松松垮垮,底下紧身裤子,将她的臀裹出挺翘的曲线,可那裤脚又宽又阔,在地板上一来二去的扫。身边的男学生全然如此打扮,有一个大晚上的还戴着副墨镜,匪夷所思。舞池里顿时是群魔乱舞,麦然举着话筒在前,带着那些个男青年,抖手颤脚,晃脖子摆脑,不时地往贵宾席上送几个秋波。
一首欢快婉转的情歌,被她唱出天雷轰鸣原始社会的情。欲味道。
麦嫣无语,恍然大悟麦然这段时间在家里奋力练习这些霹雳动作,原来是为了今晚上的风光。
赵枫眼看麦嫣退下去了,正想起身离场。麦然忽然抖着抖着就抖到他跟前来了,扭腰撅臀,节奏激荡。身旁的书记暗骂一句:“乱七八糟!有伤风化!”赵枫失笑,赶紧坐回来,风度翩翩地看舞池里的人激情四射的表演。
麦嫣提着行李箱子,孤零零站在教室外头的树下。舞会里的快节奏震荡着她的耳膜,令她头脑一阵阵发晕。
如果他现在来哄一句话,就跟他回去。衣服都收拾好了。
只要他过来,不说话也行,抱抱她,就跟着他回蓉园去。
她背对着灯火红绿的教室,踢着地板上的小石子。
“嫣儿!”
云汉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