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绘立刻跑下楼,看见妈妈穿着睡衣,披头散发,跪在地板上,怀里紧紧抱住一只枕头抵在腹部,整个人蜷成一团,脑袋死死顶在墙上。阿咪吓得整个人呆住了,傻傻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爸爸找到药箱,又丢掉,抓起柜台上红色的电话手忙脚乱地拨着号码:“柳湖路第一家,快快快,估计是急性胃炎……”
清绘从背后抱着妈妈,嘴巴里喊着:“妈、妈、妈……”她感觉妈妈全身冰凉,剧烈地颤抖,手臂都僵硬了。
救护车“哇呜,哇呜……”地开过来,轻车熟路,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工作人员抢先跳下车。“就是这里,我夏天的时候来过。”
妈妈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担架,爸爸爬上车,清绘也跟着爬上去,工作人员想要阻止,爸爸已经让出了一段座位。
“你们要送到哪个医院?”救护人员给妈妈打了一支镇静剂,帮她止痛。
“就近吧,市人医,越快越好。”爸爸心急如焚。
“我建议还是送去东慈医院吧,他们最近邀请了一名胃肠方面的军区老专家。”救护人员热心推荐,清绘觉得,他太适合做救护了,笑眉笑眼的。
“好的,好的。”爸爸连连点头。
东慈医院的医生护士已经等在门口了,工作人员和爸爸将妈妈扶上病床:“推到ct室,先做一个腹部核磁共振。”
透过视窗,清绘看见机器缓缓升起,将妈妈罩进一个太空飞船模样的仪器,感觉像是时光机。工作人员不停调整角度,随时准备穿越。
做完检查,妈妈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因为刚刚打过一针,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但是整个人还是虚脱一般睁不开眼睛,清绘在一旁拿着面纸轻轻帮妈妈擦着满头满脸的汗。
爸爸被医生叫去拿检验报告,已经很久了,他还没有回来。
每次有脚步声响起,妈妈才会挣扎着睁开眼睛。午夜的医院那么空旷,回声把突兀的脚步飘荡得无限大。
爸爸终于回来了,他努力对妈妈笑笑。
妈妈问:“怎么了?”剧烈的疼痛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这次病的不寻常。
“没有怎么,我就知道是急性胃炎。”爸爸故作轻松,表情一看就像说谎,笑得那么难看。
妈妈不相信他,努力挣扎着,想去抢爸爸手里的报告单。
爸爸躲闪,妈妈便什么都知道了。
她拖着爸爸的手:“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爸爸的声音很轻,却又沉重:“胃部肿瘤。”
“癌?”妈妈气若游丝。
爸爸不说话。
“天啦,我不该自己咒自己,我这张破嘴、破嘴、破嘴……”妈妈猛地坐起来,拼命地抽着自己的嘴巴。
也许是痛得太累了,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便睡着了,月光洒在苍茫的雪地,映得黑夜如同白昼。清绘静静地趴在妈妈枕边,指尖拨弄着妈妈的头发。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一次看见妈妈如此安静,安静得像是……
窗外的月光。
爸爸在妈妈的病房里蓄起一盆水仙,冰瓣玉蕊初初绽放,暗香涌动,涓净而馥郁。
清绘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看见妈妈面对着爸爸坐的方向侧躺着,妈妈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了,只能进流食,爸爸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牛奶里,可是妈妈才吃两口便吐了。
“我看着怪香的,想吃,能吃下去多好。”妈妈难过。
爸爸双手握着妈妈的右手,抵在额头,“等好了,我带你去冶春吃翡翠烧卖。”
“以前想去,舍不得钱,现在舍得钱也吃不下了,以后你一定要去一回,外地人坐飞机火车赶来吃,我们在扬州活了半辈子。”
爸爸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娶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让你吃这么多的苦,那时候我以为我能给你的生活是‘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唉,我这一辈子都活在幻想中,年轻的时候想当然,老了又想当初……”
“不要说了……”妈妈疲倦地摇摇头。
爸爸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是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妈妈的掌心,“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没能将今天变成你昨天想要的明天……”
“不要说了……”妈妈抽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爸爸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恋爱时,在人生与梦想之间,你给了我勇气与欣赏;结婚后,在柴米油盐之间,你给了我砥砺与帮助,这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报偿……”爸爸重又握紧紧妈妈的手,声音呜咽。
“不要说了……”妈妈的声音也哽住了,眼泪刷刷地爬满脸庞。
清绘轻轻地退回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这一刻的美好,不忍打扰。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清绘又遇见那个寻找旧情人的老先生,依然是那身旧西服,外面罩了一件灰呢大衣,看见清绘走过,急忙追上来:“小姑娘,等一等,你见过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儿吗?”
他已经不记得清绘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吧,新事记不住、旧事忘不掉。
原来,有些过去,一直还没有过去,他还在不停地寻找,何时才能找到?英语课上,老师讲,lookfor“寻找”,用于现在进行时,find“找到”,用于一般完成时。寻找是过程,找到是结局。
清绘继续往前走,又有人追过来,在后面喊她的名字:“清绘。”
清绘转身,是大鱼。
“怎么最近你没有去上课?”大鱼跨在自行车上问,“老班让我来问问你。”
“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我跟老班请过假了。”清绘回答。
“呃……”谎言被揭穿,大鱼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先走了。”清绘朝大鱼挥挥手。
“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大鱼追上去,他很想知道。
“已经没事了,拜拜。”清绘继续往前走。
那位老先生还没有走远,正拿着照片向一间钟表店的店东打听,钟表店的店东很不耐烦:“走开,走开,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