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于敏正虚脱已毕,一旦等到楼上的那只靴子落下,反而眼神渐渐清明。这该做的事么,总归是要做的。万不能再半途而废,
洗澡,换衣服,去厨房为自己煮一碗泡面。为梵梵找房子,公司的例会,他既定计划中的出差,陈筝做不长久,是否要去老家寻一个可靠的保姆过来。于敏正挽起袖子,伏在餐桌上,为自己近期的学习,工作,生活列了长长的一张清单。在最末的一项他写道:为馨兰整理行装。
一滴泪落下,圆润的在纸上晕开一团痕迹。于敏正孤单的坐在灯下,看不清墙上贴的究竟是一束草还是一朵花。他记得这是馨兰顶喜欢的,于是上前摘下。勾子深深的嵌进画的四角,于敏正用力过猛,听见墙上的壁纸撕啦一声轻响。这墙纸是淡淡的藕色,上面印着银色的暗纹,数棵兰草身姿妙曼风流,于敏正记得他曾说:馨兰,就像你,真的。
那时他们坐在墙纸店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桌上的图册。周围都是人,于敏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得那样顺嘴,那样恣意。或许是因为馨兰已经是他命定的妻,所以他可以无所忌惮的看着馨兰的耳垂渐渐通红透明,在阳光下如石榴般璀灿生光。良久,顾馨兰才转过头闲闲的问:“那你的意思是墙纸不用换啦?”
馨兰的意思是为图个好彩,在结婚前把房间的墙纸换一换。花钱不多,却喜兴。这是她的好意与俭省之处。
这样的老婆,是他亲手弄丢了。怨不得谁。于敏正的一颗心毫无痛感的,如同被施针麻醉过,手脚利落的收拾这屋内的闲杂:馨兰喜欢的钟,馨兰喜欢的花瓶,餐柜上整套的细瓷,甚至桌上的台布,昂贵,精致。还是前几个月他出国时带回来的。锅盆刀具,银光锃亮。是于敏正一手一脚拖着过关。
仅仅只因为她喜欢。馨兰。他郁郁的坐下,点了一只烟,看着烟灰一截一截的落在实木地板上。往日都是馨兰蹲伏在地上打理。音乐,喔,她喜欢爵士。于敏正再次落泪,把音响的线胡乱扯下,在房内的每一件看得顺眼的东西上都粘上便利贴,再用红笔在上面写上:馨兰。
房间顿时空荡了,如果馨兰把所有东西都拖走的话。除了他,于敏正凄凉的想:他正是馨兰所不想要的。他摸摸鼻子,到了厨房,为自己随便煮了碗方便面,又打开冰箱拿颗鸡蛋来煎。葱花细碎,小白菜水灵灵的掐了一把用水一过捞出放进碗里。色香味,于敏正想了想再抖了点胡椒驱寒。冰箱的保鲜柜里现放着两盒巧克力,都是进口货,是馨兰爱吃的榛子口味。于敏正怕自己疏忘了,顺势在冰箱面板上写:巧克力也是馨兰的。
这样很好,他心里一阵黯然,分明是喷香的一碗面,但半点也吃不下去。索性撂下进房间洗澡。水声哗啦作响,于敏正若有心事,竟没听清房门一响。但他的嗅觉是灵的,于敏正满脸泡沫,紧紧扶着花洒扬声问道:“馨兰是你吗?”
良久,顾馨兰清朗的应道:“是我。”
因为害怕触景生情,所以于敏正并没有在主卧洗浴。他听见馨兰在客厅细细碎碎的走动着,电视的声音忽高忽低,偶而有砰的一声门响。或许是皮箱箱盖,于敏正的心蓦的一沉,前所未有的碎裂如水花四溅。
他慌里慌张的走出浴室,只在腰间围一条浴巾。若在往常,这就是调戏的前奏。但今晚,于敏正叹气,眼睛一亮,一套睡衣如往常一样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幸福的气泡左一只右一只的在空气里飘浮游荡。
馨兰。于敏正唤了一声,他再大胆也不敢在客厅里更衣,只得跑到次卧。陈筝住着,房间里气味难闻,杂乱不堪。如果没闻错,分明有陌生男人的烟气与汗气体息。于敏正的脸麻花似的拧了一下,馨兰会不高兴的。他想,然后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堆着笑,实际上是笑自己从心里浮起来,进了主卧,顾馨兰坐在床边,手里正握着一只剪子。很大很锋利,乌沉油亮的手柄,雪白的刀尖在灯光下荧荧闪烁微光。
于敏正脚下一滞,正对上顾馨兰平静的眼神。
他宁愿她挖苦,痛哭,嘲笑甚至是撒泼。而不是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用手里的剪子细细的,认真无比的划过布条。
衬衫是阿玛尼的,是于敏正用第一次拿到的佣金去专柜买的正品货。洗熨精良,熠熠生光。顾馨兰接手家事,最头痛的就是这一柜的名牌衣物。
“值什么?送去干洗好了。”
顾馨兰回瞪了于敏正一眼,嘴里振振有词反驳道:“如果有个急事要洗熨该怎么办?”
怎么办?于敏正真不知道。他甚至不晓得馨兰几时又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最终练成了洗熨的高手。在某一些,或是每一个周末,顾馨兰的乐事之一,就是在音乐声中,在阳光的爱抚里,在阳台熨衣。
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场景了。
数件衬衫已是碎条,剪刀划过布料,是吱吱的声响。于敏正的喉头无端的生凉且痛。
馨兰,他不由自主向后退步。这样的女子他不认得。
“怕了?”顾馨兰问。把剪刀伸向西装,明早他开会还要穿呢,于敏正脑袋一热,纵身去抢,却被锋利的刀尖逼得退后,再退后。
“馨兰,你冷静点。”于敏正陪笑说。
顾馨兰利索的从衣领一直划到西装下摆,柔声安慰道:“别怕。我是个没用的,我但凡是有点血性骨气,就该为了今天在医院无端受辱现在卧床不起的母亲一刀子捅进你心窝,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多臭。再把这条性命赔给你,也全了我这份孝义。”
于敏正曾考上博士,因为工作忙,所以才放弃了。也算是高知,但这样的馨兰,他完全不懂,也听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馨兰,那是犯法的。”他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妈病了吗?我现在就去给她老人家陪礼。”他又央求:“你别气了成不成,留一件给我,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明天把(下)补出来。
、34
于敏正说得这般可怜,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一股强撑的劲儿过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看着那把有着雪亮刀锋与乌黑暗沉手柄的剪子,心底的惧意竟消逝得无影无踪。不就是一死吗?他一屁股坐在床边上伸着脖子瞪大双眼瞅着顾馨兰,来啊,刺啊。谅她也不敢,顾馨兰依然是低眉顺眼的贤淑模样,虽然手上的狠劲一丝儿也不松,咯啦咯啦又是一条领带被划得连残渣也不剩。
这样的女孩子,不会哭闹,不会撒泼,不会使心计搞得他声名狼藉无立足之地。顾馨兰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剪他衣服以示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