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玉聪把自己关在房里,闷坐了很久。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看着自己也弄不懂的教案,回想起讲台下那些黑亮亮的惊疑的眼睛;那几十张不信任的陌生面孔,意识到自己肯定没上完课就被李校长送到了医院。她记得医生对李院长说的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一个病名:一氧化碳中毒精神病。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校长小声说出来又怕她听到的那句话:“可惜!她再也不能教书了!”
“她”是哪个?“她”就是我呀!我再也不能教书了!
我明白了,童童是医生,他早就看出来我再也不能教书了!难怪他先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不来接自己了!难怪他明明跟我在星期五结了婚还死不承认,推脱不了就说无效。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她拿出纸笔,条理清晰地写了一封信,准确无误地在信封上写下童童的姓名和收发信人的两个地址,亲自到邮局买好邮票贴上,丢进邮箱,回来,疲倦地睡了。
此后,洪玉聪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她在等她的童童回信。
她一会儿想象着童童来信告诉她,叫她回兴盛,他带她到紫霞宫跳舞。《月亮代表我的心》,好享受啊;她一会儿想象着童童来信说要来伯羊。他来了,抱着她说:“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们在星期五结了婚,我说结婚无效是逗你的。”
她弄不清这封信要走多久才能送到童童手中;更弄不清童童的回信自己哪天才能收到。她一遍遍地算日子,却怎么也算不清。
她不敢想象童童会有不回信的结果;更不敢想象童童回信说我不要你了,我们没结婚,结了婚也无效时自己怎样能活下去。
她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呆在屋里,听着《命运》,静静地等待着命运之神来敲门。
童童的这封信,是她今生最后的期盼了。
洪玉聪在等待。庞玉虎也在等待。他尽心尽力,曲意伺候洪玉聪,就是为了让她早日回心转意,和他复婚,破镜重圆。他满怀信心,等待着花好月圆的那一天。
17日晚饭后,庞玉虎正伺候洪玉聪吃药,有人敲门。庞玉虎去开门,进来四对、八个学生家长。他们是来和洪老师商量给庞玉虎的赔赏金问题的。
派出所处理以后,家长们都觉得非常冤枉:他们的孩子一惯表现很好,都是三好生、共青团员、班干部,见义勇为、帮老师教训恶棍无赖,不但没得到表彰,反而被派出所拘留、审讯、受处分、罚款赔钱。其他的委屈不说了,这两千元钱绝对不该我们家长出。我们的孩子是为了保护洪老师才受处罚的,这笔钱应该叫洪老师补偿跟我们。
听说洪老师出院回来了,大家邀约着来找洪老师讨一个说法。来前;家长们都决定跟洪老师一定要心平气和、摆事实、讲道理、和风细雨、客客气气、好说好商量,毕竟她是个好老师,还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他们谁都没料到来开门的就是那个挨刀的恶棍无赖。桌子上还摆着饭菜。洪老师正在桌边喝水。这两个闹得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把我们的孩子送进派出所,骗了我们两千块钱后,还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这中间一定有蹊跷!一定是这个恶棍无赖串通洪玉聪来陷害我们孩子的!
家长们怒火上冲,情绪失控,揪住庞玉虎质问洪玉聪是怎么回事。七嘴八舌、闹闹嚷嚷,要庞玉虎把骗他们的钱吐出来。
八张嘴十六支胳膊,庞玉虎招架不住,力竭声嘶,有口难辩。洪玉聪被闹得神智迷糊,精神错乱,呆若木鸡。
正在这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1990年初夏,伯羊第一场暴风雨呼啸而至。门窗乱响,灰沙弥天。庞玉虎忙着关闭门窗。众家长乱嚷嚷匆匆四散回家。洪玉聪在一片混乱中清楚地记得这样几句话:
“我们明天来。不退钱就送你们去坐牢!”
“这都是老师啊?骗子!”
“教唆犯!”
。。。。。。
风狂雨骤、雷鸣电闪。庞玉虎已沉沉睡去。洪玉聪头昏脑胀,烦躁不安,总听到客厅里一片吵闹声。家长们没走哇?还是又回来了?我去给他们解释,我怎么是骗子呢?我不是教唆犯。我没有钱!我不去坐牢!坚决不去坐牢!
她翻身起床,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吵闹声没有了,只有满世界的风雨雷电。她刚想起身回房,吵闹声又起来了:“骗子!”“教唆犯!”“坐牢!”“坐牢!”“坐牢!”
满屋子都是骂声。满屋子都是张牙舞爪的人影。
“砰!砰!”“轰隆隆!”。。。。。。好多公安在撞门!
抓我来了!
不要脱我的衣服!不要脱裤子!羞!
我不跳奶铃舞!不要!不要!不要挤牙膏!
刷出血了!刷出血了!白的泡沫,红的血!不要刷了嘛!牙膏漤得下身好痛啊!钻心地痛啊!
刷了下身的牙刷,不要刷嘴巴!好脏啊!
你们还是不是女人?
我是老师啊!五一中学的老师!我。。。。。。
不对!我不是老师了。李校长说我再也不能教书了。童童早就看出来我不是老师了!
童童不要我了!他不承认我们星期五结婚了。他不得回信。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再也不能和他跳舞了!他再也不跟我跳舞了!
“月亮代表我的心”?没有月亮!我没有心了!我心好痛啊!心好慌!好难受!好烦!
又撞门!又撞门。要抓我?我往哪里躲?回兴盛?童童不要我了,我躲哪里?我躲过一回的,我怎么躲过的?我前次怎么躲过的?对了!我开煤气。对!开煤气。
头痛,心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