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半岁,已能独自坐起。便是生来最弱小的老五,如今哭起来亦声音宏亮,说是由巴掌般大的小狐狸养出来的,只怕旁人还不肯相信。
娃娃养得白白胖胖,狐狸自然也过得滋润。不单依常人过月子的例来调养,平日好茶好菜的伺候着,便是到外间走走,也怕它吹风受凉。这般养下来,倒比生产时还要胖得多,连带尖嘴巴亦圆润起来,一张脸几乎不见棱角。只是它养了满脸福相,却总是愁眉不展。高翘的耳朵低垂下来,躺卧时候也把手脚收得密密的,压在身躯下不肯见人,看起来倒比以往显得沉默寡言得多。
「哇哇——」
它这副模样,太守当然关心在意。这天也是如是,太守告了天假,本是留在家中帮忙带孩子的。谁知哄着哄着,低头却瞧见桌下狐狸那张闷闷不乐的脸皮。「乖孩子,来,不哭、不哭。」他心里狐疑,只得草草呵哄过孩子,转脸便又低头道。「你怎么了?」
「小爷哪有怎么的?」狐狸闻声,竟是扭头别过脸去。
狐狸这脾气来得古怪,太守只道它是中午没有鸡吃,才会如斯倔强。他心里正转着哄它的法儿,一时孩子又叫,自然便把狐狸先给放到一旁。岂料孩子喂过了,尿布换过了,太守回头过去时候,却见狐狸仍僵立在原地,直直盯着他看。
「照六,难道你也想抱吗?」太守搂着孩子,见着狐狸神色古怪,却猜不透个中玄机。
狐狸闻声却一下子把屁股转了过来,那对尖细眼睛要看不看的左右飘着,匆匆便甩出一句:「谁要抱!本来是可以叼着的,教你摸了,现在要叼也叼不得了……」
「哦?」太守听到它的郁闷声音,却是百丈金刚摸不着头颅。抱紧了老三,一边便屈膝跪在狐狸身旁。「照六,你变成人也可以抱啊。」
「变了人……变了人就不一样了!都教你碰了它们,现在都跟你长一个样了——」狐狸说着,满嘴牙齿不觉便碰到太守膝盖上来,硌得太守声声吃痛,它自己倒吓得退后数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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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身上受了苦楚,头脑却又清明了几分。你道狐狸在恼甚么?原来是在念孩子不像它呢。都说十月怀胎,最是辛苦。繁衍后代,不单是为了传承宗族,更是把自己的模子给流传下来。越是与自己相似,便越是欢喜莫名,当成是心肝来疼爱。反而难免郁结难解,气在心头了。这本是寻常之理,便是亲如夫妻,少不免亦会有一番计较。可这事放在太守一家,难免会有点有理说不清了。
狐狸那边厢生着闷气,太守这边厢倒是笑得开怀。抱了老五往狐狸脸上凑去,放软了声音便道:「可生出来时都像你啊,不都是狐狸来吗?」
「哼,现在都一阵人味……」
「那你不要了吗?」太守沉声追问,其时老三便一头靠了过去。婴儿的脸软软的,靠在厚实的皮毛上,倒露出一副舒服模样。末了还从襁褓中伸出小手来抓着,拨过了狐狸的胡子,嘻嘻便笑了起来。
狐狸受女儿一摸一碰,一对眼睛顿时便渗满了水,正要回头看去,却对上了太守一张笑脸。正是要哮,却被那只大手抄了起来,一下便和孩子鼻子碰鼻子的撞了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太守大笑,合室之内,一屋温馨。
二十一动情丝
狐狸这醋坛子一翻,还真是覆水难收,里头的醋劲从骨子里源源不绝地渗出来,越发变得不可收拾。便是平日太守逗着孩子玩,它亦不甚情愿,时时守在太守脚边要闹。明明四肢俱全,也像个残疾的一样要人照顾。或是说自己的水缺了,或是说零嘴没了,种种要求层出不穷,就要看见太守为它两头乱转,才真个安心静下来。
若是寻常人家遇到这种事,当丈夫的想必早就恼火了。可太守到底是非常人,看他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便知道他对种种辛苦毫不上心。偶然嘴角还会漏出一丝享受的气氛,偷眼看向狐狸,似是对那妒忌模样恋恋不舍。有时候狐狸安份了,他还不乐意呢!故意抱起孩子又亲又摸,就要逗得狐狸闹他,才又哈哈大笑出来。
他们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既平常,又惬意。太守有了家累,人亦比往常要稳重许多。先是改了云游四方的爱好,不比往时总像脱线风筝般四处乱窜。于公务上亦越发用心,最近便是卢元不交代,亦会乖乖把案头上的宗卷看好,批核审阅,更是一丝不苟。吓得卢元额角冒汗,赶紧捏了自己一把,就怕到头来一切只是一场幻梦,醒来黄梁米饭都熟透了。
然而狐狸此物,却真如定海神针一般,从此便把太守心中汪汪思潮给平复下来。这夜也亦如是,太守炳烛值夜,独留在衙门中处理公文。这情境若放在数月以前,只怕差役们都会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被妖魔迷了心智才会到这种幻象。可如今大家看到太守专心致志的模样,除了涕泗纵横,感慨一物降一物以外,还能说甚么话来感谢上苍呢?
不过旁人心中所想,太守到底未能感知。只看他执笔往纸上一勾,一卷便又完满解决,正想喝口茶水歇息之际,忽然却感到大腿上一沉,暖烘烘地把双脚都温暖起来。太守正是惊异,低头一看,才发现腿上不知何时生出一团棕毛来。转睛再往旁边一瞧,还见到椅上被搁了一包凉果,当下不免会心微笑。
「怎么就走来了,难道是来给我送夜宵的?」太守拨着那双三角耳朵,边笑边柔声道。「都这么晚了,是谁陪你走过来的?」
「哼,这点路小爷还不会走?」狐狸翘首,模样却是极为神气。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走到一半被困在鸡笼子里,才会一直让人跟着送到衙门里来。
太守闻言,也只是淡淡微笑:「嗯,照六能认路了,那自然是好的。」
他这般答应一声,回头又再埋首于公文当中。狐狸伏在太守腿上,先是烘暖了左边身子,然后又再转过右边,未几便把肚皮朝天翻出,一副穷极无聊样子。见太守还不甩它,便又露出爪子把凉果扒了过来,放在嘴里咬得嚼嚼有声,煞是一副滋味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