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阿紫,你纵然贫寒无半片瓦遮身,也愿跟你一世。
只是,你夜半来、天明去,已有半载,却迟迟不托媒妁上门。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对芊红又是存了怎样的心?
别人家小姐皆是清晨梳妆,芊红却是夜来画眉。
近来半载,不知怎地,原本白皙娇嫩的容颜,渐渐干瘪枯槁。一头如黑瀑般的厚重长发,也开始脱落发黄。
女儿家,在情郎面前输不得半分娇艳。就是靠着胭脂铅粉桂花油,也要扮出个活色生香。
又是夜深。芊红一身水红色绣衣,头上用金凤珍珠套簪挽了个斜斜坠马髻,香肩半露,面朝银镜在灯下左右顾盼,仔细打量着自己刚描画好的妆容。
镜中女子的黄瘦面色、黛青眼圈,皆被铅粉遮过。颜色极淡的菱唇,也仔仔细细覆上层又香又艳的胭脂膏。
不见憔悴,只显风情。
略思忖,又拿起黛笔,要在眉间描一朵金蕊红瓣腊梅花。身后,却堪堪有一阵入骨寒意掠过。
阿紫来了。俊美清冷的阿紫,知情体己的阿紫。心心念念,牵挂的情郎。
任黛笔在指隙滑下,落在红木打造的梳妆台上,再顾不得描那朵金蕊红瓣腊梅花。芊红急急切切地转过身,望着他低声嗔道:“今个儿,怎么这般早……也不等人家准备好。”
覆了胭脂膏的菱唇边,却早漾开了如花笑容。只要他来就好,怎肯恼他。
“小姐大喜。”
他仍然穿着那身初见时的银紫外衣,施施然走到她身旁,却不若往常般亲昵,对她躬了一躬。
“妾有何喜?”她茫然反问。心头不知怎地,忽然紧了紧。
“杨家三郎福寿显贵。小姐嫁他,日后必贵为诰命夫人。”他微微一笑,坐在她身旁的红漆描金凳上,“此事,却不是可喜可贺。”
“阿紫……你明明知道,我心中只得你一个。”她紧握他的手,淌落的一道道泪水,化了脸上精心细敷的铅粉,“你若是向我爹娘提亲,我纵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劝得他们应允。”
“但阿紫非人,是狐。往来半载,已于小姐有损。”他却挣开了她的手,缩了缩身子,“小姐命格显贵非凡,将寿过百岁,受朝廷诰封,子孙满堂。阿紫斗胆采了半载小姐精气,不敢再误小姐终身。”
“是狐却又如何?”她如一只水红色大蝶般扑在他的膝下,又从长袖中伸出纤细素白、笼了层层金钏的手臂,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下摆,仰着哭花了妆的脸望他,“妾不要显贵荣华、长命百岁,只求君长伴身侧。”
半载情浓,爱意已迷了女儿的心窍,哪在乎他是人是鬼还是狐。
望入她急切的眼,他终于勾起唇角一笑,伸手抚上她的半露香肩,道:“好。”
半载往来温存。今夜,终于大功告成。
她与杨家三郎的姻缘天定是真,她命格显贵荣华是真。而命格越是贵重的人,越容易助他避过三百年一遇的天劫。
再过半载,到了避天劫那一日,他会显出狐形,需和佑护者须臾不离。如今她明知自己是狐,却依然情深爱重,不避不讳,可见其事已成。
再过半载,杨家三郎与她的命定姻缘也将真正到来。
那时,他自会抽身而退,看她寿过百岁、朝廷诰封、子孙满堂。
他不过是倚着色相惑人的小妖。就是大罗真仙,都往往因心生人间情爱贬入六道,道行浅薄如他,更是沾惹不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备,杨柳二家婚事终于落定。
女儿岁数已偏大,近来又有些弱症,柳家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但找了多个八字先生排命盘,都说要再候半载方是良辰吉日,才好完婚。
芊红听到这话,也不做声。一转脸,唇边却浮现出个得意浅笑。
阿紫说过,他有办法替她阻了这门亲。她信。
(bsp;安安稳稳度了几日。这天,柳府又发生一件大事。
那自幼舍在道观的柳家儿子已年满十八,终于弃道还俗,回来继承家业。
*
3
芊红深夜与阿紫私会,神魂颠倒。日里就常在房怏怏地卧着,鲜少出门。
但如今长兄以未来家主的身份归来,说不得大家要去会会面。
眼下正是初秋,还有些夏季的余热,她却因为体弱,早早换上了贴身素色小夹袄。她松松挽了发,只在两鬓贴了银钿,脸上薄施些粉黛,就由房里的小丫头心月搀了,袅袅娜娜地步出闺阁。
行至朱红漆顶、环柱合抱的回廓处,却斜下里穿出条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个黑瘦、着一身灰色土布长衣的淳厚青年。他垂着眼,目光温和而略带忧虑地望向芊红。
“你是哪里的下人,怎敢拦住小姐去路,有没有规矩?!”芊红只是眉头轻皱,还未作声,牙尖嘴利的心月已经率先发难。
“不敢。”青年对着心月拱了拱手,唇边泛起个无奈笑容,“只是看你家小姐,面带晦色,定是有妖物缠身。但幸亏这妖物道行尚浅,还可轻易降伏……”
“心月,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们惹不起,绕道走便是。”芊红听他说出这番话来,胸口顿时砰砰直跳,不欲再纠缠下去,转过身去对心月吩咐,“赶明儿打听清楚他是哪里的,让管家撵出去。”
“是。”心月原本是想发挥长才,痛骂一通这青年。但见自家小姐如此发话,也只得收敛起爪牙,扶她离去。
临走前,小丫头不忘飞一记白眼给那青年。
他虽黑瘦些,五官却生得端正,身形也高挑挺直。打眼望去,倒像是个温厚至诚的。谁知,竟会对小姐说出这般不着五六的话来。
青年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也不追上去,只是眼中忧虑越发浓重。
一声轻叹,幽幽消散于风中。
“夏生,来,这是大娘。”
“见过大娘。”
“这位是二娘。”
“问二娘安。”
……
“夏生,这是你妹子芊红。”
“芊红妹子有礼。”
燃了大红喜烛、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厅堂之中,柳员外拉着十几年未见面的儿子柳夏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