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铁耙子有个信条:土能生万物,地能发千家。庄稼人只能在这土里刨食。如今政策变了,不赶快挣几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他勒紧裤带,牙缝里挤,把赌注压在养牲畜上。
叉八峪的地理环境发展畜牧业得天独厚,四面青山环绕,自古进山一条道。只要把牛、羊往后沟山坡上一撵就行了。这儿没有豺狼,也没有贼盗,后沟里满山遍野尽是绿茵茵的青草,是个天然的好牧场。早上赶去,后晌赶回,不费啥事,还不耽误干活。他瞧着这一天天壮大起来的牛群、羊群,睡梦里都笑出声来。
铁耙子只花了2头牛、4只波儿羊就娶回了儿媳妇。虽说没伤元气,也还是心疼了好些日子。
杏儿娶过门,对于金锁家来说,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当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鸡、蛋、肉,一应俱全,而且是婆婆做好了亲自端过来。杏儿也很注意保养,她清楚地知道,儿子就是她的资本。怀孕四个月时去县里作了检查,医生说是个男娃。这下她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连拉屎撒尿也不让下地,由金锁和铁匣子端来倒去。十月分娩,杏儿真得生下一个白白胖胖带把儿的,全家人欢乐喜兴自不必说。为了孩子好养活,给这孩子起名叫“狗狗”。
杏儿为金锁家生下了传宗接代人,再也不愁没人续香火,她觉得为金锁家立了一大功。铁匣子伺候得更周到了,铁耙子干活更有精神了,就连金锁也趾高气昂地认为,是他为这个家播下了繁延的种子。
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电视没影儿,收音机没声,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可供消闲。天黑之后,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干着一件事。没过多久,杏儿就又有了身孕,这对金锁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个家缺的就是人丁。杏儿可不干,她不愿年轻轻地就手上牵一个怀里抱一个,拖累得那儿也去不了,便私自到乡医院作了“人流”。任凭铁耙子与铁匣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白搭,反正娃儿没啦。只是这样一来,杏儿的奶水也没了。
铁耙子是决不会花钱去买奶粉的,他买回一只奶羊,赶到羊群里一起放,兜里装着一些谷豆,闲下时就喂那。把个奶羊喂的两个奶囊鼓胀胀的,走道都撇着两腿,一回就能挤3、4斤奶,除了喂娃,杏儿也喝。娃儿胖乎乎的,杏儿也变得越发白净细腻了。
这天,铁匣子煮完奶,盛了两碗,锅里还剩了些,就用勺子盛了,用嘴吹了吹,端到铁耙子跟前,说:还剩一口你喝了。
铁耙子摇摇头,说:我不喝那东西。
喝了能药死你!铁匣子佯嗔地。
他低头吸溜了一口,说道:膻气,膻气!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眨巴着美滋滋的光芒,心想:这奶可真是好东西,又香又滑还软绵绵的,没等咽就钻进了喉咙。别说这一小口,就是那一大碗,他一仰脖儿就灌进去了。他想喝,但不能喝,也舍不得喝,这奶是给孙儿和杏儿喝的。
这几个月可真把个坐不稳、关不住的杏儿尾巴都蜷弯了。她天生的爱说、爱笑、爱玩、爱闹,哪是个静得下的人。有金锁抱狗狗,她便要到外边走走转转,家里实在快要把她憋死了。
那时节,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席卷全国的麻将风早已刮进了这小山村。闲下时,几个娘们儿凑在一起搓两圈,玩得不大,倒也挺刺激,杏儿自然是要参与的。起初,铁匣子一昧迁就儿媳,觉得她爱玩就玩吧。谁知,她一发而不可收,还特别上瘾,不疲不倦,不吃饭不散,很快就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金锁本来也是个麻将迷,怀中抱着个狗狗也在一旁观战,家里的所有事物都仍给了铁匣子。如今搓麻没有空手套白狼的,玩小的也得1、2、4块。杏儿支使着金锁给他娘要,今儿30,明儿50,日一长,铁匣子就忍不住了,她不敢责怪杏儿,却敢迁怒于金锁。
金锁见他娘整日忙活得颠三倒四那样儿,也觉得不该,便劝杏儿,说:少玩会儿,咱娘都不高兴啦!
杏儿不屑地说:生啥气?我生下了你们还不养?有本事,你娘也生一个,我养!
金锁被杏儿抢白地无话可说,真是老鼠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铁匣子承担着全部家务;一天3顿饭,洗洗涮涮,哄孩子喂奶,碾米磨面,一闲下来,她就捶腰揉腿的。
这天,铁匣子只觉头晕恶心,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醒来后,半个身子就不利落了,医生说是“脑血管痉挛”,需要输液治疗,她这才算歇下来。
铁匣子病倒了,杏儿才不得不勉强承担起家务,还不到半个月她就撑不住了。对金锁说:一天到晚,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老的,我可受不了,照这样下去,还不得把我累死。
金锁说:不是还有我呢!
你?她鼻子里一哼:你能干啥?推推动动,拨拨转转,只比死人多口气。
那你说咋着?
分家。
分家?
分!不分还等啥?把我也累病了,你这孩子都没人管。要不,我回娘家去,你跟你爹妈过。
不,你别走,我再想想”他当时就慌了手脚。
还想啥?她对着他耳朵叽咕了几句,他只好点头应称。
金锁知道,就他那两下子,馍不会蒸,面不会擀,疙瘩汤拌得和浆糊差不多。如果杏儿真得走了,这个家,他一天也撑不下去。眼下老娘病着,正需要人伺候,分家这句话咋说得出口呢?如果不答应分,杏儿就要回娘家,到那时,不光老娘没人伺候,连孩子也没人管了,便出门向土窑走去。
隔壁院的土窑里,铁匣子躺在炕上,铁耙子正在煎药,窑洞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药熬好了。铁耙子把药锅从火上端下来,在锅上平放一张草纸,用一根筷子压住那张草纸,慢慢把药锅倾斜过来,药汤从草纸下缓缓流进碗里。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药碗,轻轻呷了一小口,说:不烫了便把药碗放在炕沿上,赤着脚片儿爬上炕,扶着老伴坐起,拿过一床被子垫在她身后。
铁匣子接过药碗,乜斜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