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出来了。娇声拿情,像电影里的坏女人。老红卫兵拒绝,脸上有厌恶之情。
金龙低声呵斥她们:快端回去,像什么样子!
汽灯出了问题,往外喷黄火,冒黑烟。篝火燃起来,火光熊熊,新鲜的松树
枝干,滋滋地冒着油,散发着扑鼻的香气。我哥爬上平台,在抖动的火光中,情
绪激昂,神采飞扬,宛如一只活捉了锦鸡的豹子。我哥说,我们在县城受到了县
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常天红同志的亲切接见,向他汇报了我们屯的革命形势。常副
主任对我们的革命工作很满意。我哥说,常副主任委派县革委会政工组副组长罗
京涛同志前来指导我们屯的革命工作并宣布我们西门屯革命委员会成员名单。同
志们啊,我哥大喊,连我们银河公社都没成立革命委员会,我们屯的倒先成立了。
这是常副主任伟大的创举,是我们屯的莫大光荣,下边请罗组长上台讲话,并宣
布名单。
我哥跳下,想扶持那罗副组长上台。罗副组长拒绝上台,站在距篝火约有五
米远的地方,半边脸灿烂半边脸阴暗,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白纸,抖
开,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念道:兹任命蓝金龙为高密县银河公社西门屯大队革命委
员会主任,黄瞳、马良才为副主任……
一团浓烟被风吹到罗副组长面前,他躲闪着那烟,连任命的日期都没念,就
将那纸递给我哥,说声再见,胡乱地与我哥握握手,转身就走。我哥被罗副组长
的行动搞得有些愣,一时无话可说,就那么咧着嘴,跟随着,看着那人跳上拖拉
机,钻进驾驶室。拖拉机随即发出轰鸣,就地转圈掉头,向来路驰去。在它身后,
留下一个大坑。我们目送着拖拉机,看到车前那两盏电眼,射出两道强烈的白光,
把我们的大街,照成一条明亮的胡同;车后的两盏小灯,宛如两只通红的狐狸眼
睛……
革命委员会成立后第三天的傍晚,安装在杏树上的大喇叭喀啦啦地响了一阵,
突然放出了震耳欲聋的《东方红》旋律。音乐完毕后,一个撇腔拿调的女声广播
本县新闻。新闻的第一条就是热烈庆祝本县第一个村级革命委员会——银河公社
西门屯大队革命委员会成立。她说西门屯大队革委会领导班子,由蓝金龙、黄瞳
和马良才同志组成,体现了“三结合”的革命原则。群众仰脸倾听,一个个默不
作声,但从心里佩服我哥,年纪轻轻,就当了主任,不但自己当了主任,还拉扯
着即将成为老岳父的黄瞳和一直与他姐姐黏黏乎乎的马良才当了副主任。
又过了一天,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小伙子,背着一大捆报纸、信件,气喘吁
吁地进了我们的院子。这是一个新来的邮递员,满脸稚气,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
神采。他放下报纸、信件,又从邮袋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贴着挂号签条的小木
盒子,递到我哥手里。然后他掏出本子和笔,让我哥签收。我哥手捧木盒,看看
落款,对身边的互助说:是常副主任寄来的。我知道这常副主任就是“大叫驴”
小常,这小子造反有功,当了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主管宣传和文艺,他的这些事,
是我哥对我姐唠叨时被我听到的。我注意到了我姐听我哥谈论小常时脸上显出的
复杂表情。我知道我姐对小常情深意切,但小常的飞黄腾达为她的恋爱设置了障
碍,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学院学生和一个美貌的农村姑娘恋爱,也许还有可能,
但一个二十多岁就当了县级领导干部的人,和农村姑娘结婚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无论她貌如西施还是色比婵娟。我哥当然也知道我姐的心事,我听到他劝我姐:
你就实事求是一点吧,马良才起初保皇,后来逍遥,但他为什么当了副主任?你
难道不明白常副主任的良苦用心吗?我姐执拗地问:是他安排了马良才当副主任?
我哥点头默认。他的意思是让我嫁给马良才?我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
姐说:他亲口对你说让我嫁给马良才吗?我哥道:这还用他说吗?大人物的意思,
难道还要明说?暗示一下,你自己领会!我姐说:不,我要去找他,他说让我嫁
给马良才,我回来就嫁!谈到此处,我姐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我哥用一把锈剪刀撬开了那个木盒子,揭开一层旧报纸,两层白色封窗纸,
一层黄色皱纹纸,露出一层红绸布,揭开红布,显出了一个如同茶碗口大的瓷制
毛主席大像章。手捧像章,我哥眼泪汪汪,不知是被像章上毛主席的慈祥笑容感
动,还是被小常的深情厚谊感动。我哥捧着像章,让在场的人们瞻仰。气氛很神
圣很庄严。轮番瞻仰完毕,我的准嫂子黄互助小心翼翼地将像章别在我哥的胸脯
上,像章分量沉重,把我哥的军装褂子坠得下垂。
春节前夕,我哥他们排演了全部的《红灯记》,铁梅自然是互助,如前所述,
她的大辫子正好派上了用场,李玉和原是我哥,因我哥嗓子倒了仓,唱出来仿佛
猫叫,只好把这个主角让给马良才。凭良心而论,马良才比我哥更像李玉和。我
哥当然不愿扮演鸠山,更不愿扮演王连举,只好扮演了那个跳车送密电码的交通
员,出场一次就壮烈牺牲。为革命牺牲,倒也合我哥的脾胃。其他的角色,被那
些年轻人一抢而光。在那个冬天里,屯子里的人对演戏发生了浓烈兴趣。每晚排
练,在革委会办公室里,汽灯白亮,屋子里人挤人,连梁头上都坐着人。许多看
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