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色套裙,棕色的半高跟皮鞋,绷得紧紧的小腿和细腰翘臀,心中纷乱如麻。
如果不发生与庞春苗的事,我也许还能往上蹿蹿,到异地去当个县长,或者
书记,最不济也退到人大、政协,挂个副职,吃喝玩乐,步人晚年,不至于像现
在这样,声名狼藉,创伤累累,躲在这小院里,苟且偷生。但是我不后悔。
“知道你不后悔,”大头儿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呢,你也算条汉子。”他
嘻嘻地笑起来,我家那条狗的表情从他脸上洇出来,就像底片在显影液里显出影
像一样。
当莫言那小子带着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时,我才猛然地意识到,岁
月流逝得有多么快捷。我一直觉得跟庞家的人很熟很熟,似乎经常见面,但努力
回忆,她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竟然还是那个在第五棉花加工厂大门口倒立行走
的女孩。
“你,竟然这么大了……”我像个长辈一样,上下打量着她,感慨万端地说,
“那时候,你这样,这样,就把腿举起来了……”
她白白的脸上浮起红晕,鼻尖上一片汗珠。那天是1990年7月1日,星期日。
气温很高,我的办公室在三层,敞开的窗户,正对着一棵法国梧桐枝叶繁茂的树
冠,树上蝉鸣如雨。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领口鸡心状,蕾丝花边。小脖子细
细的,锁骨处凹陷进去,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绳,绳端碧绿的小小的一块也许是玉。
她大大两只眼,小嘴,口唇丰满。不施粉黛,两颗门牙似乎有些挤,很白。脑后
竟然拖着一条古典的大辫子,这让我心中产生异样的感觉。莫言那小子曾经写过
一篇题名《辫子》的小说,写一个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与一个在新华书店卖连环
画的姑娘搞婚外恋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很怪诞,与我们大不相同,但显然他是以
我们的恋情为故事原型。跟写小说的人交朋友,弄不好就成了素材。他奶奶的,
这小子。
“快坐快坐,”我一边张罗着倒茶,一边说:“真是太快了,小春苗,一转
眼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蓝叔叔,您别客气,刚才在街上,莫老师请我喝了汽水。”她拘谨地坐在
沙发边缘上,说。
“错了错了,”莫言那小子说,“蓝县长跟你大姐同年出生,蓝县长的母亲
还是你大姐的干娘呢!”
“乱讲,”我把一盒中华烟扔到莫言面前,说,“什么干娘、湿娘,我们从
来不搞这一套庸俗关系。”我将一杯龙井茶放在她面前,说,“随便叫,别听这
个乌鸦嘴的——你好像在新华书店工作?”
“蓝县长,”莫言将那盒烟掖进口袋,从我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说,“太官
僚主义了吧?庞春苗小姐,新华书店少儿读物部售货员,业余文艺骨干,会拉手
风琴,能跳孔雀舞,会唱抒情歌,还在省报副刊上发表过散文呢!”
“是吗?”我惊讶地说,“那放在新华书店不是可惜了吗?”
“谁说不是呢,”莫言道,“我对她说,‘走,咱们找蓝县长,让他把你调
到县电视台。”’“莫老师,”她脸涨得通红,看看我,说,“我没有那意思…
…”
“你今年才二十岁吧?”我说,“应该考大学去,考艺术院校。”
“我什么都不会……”她低着头说,“闹着玩的,我考不上的,一进考场就
紧张,晕过去了……”
“没有必要上大学,”莫言道,“艺术家都不是大学培养出来的,譬如我!”
“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说,“自吹自擂,难成大器。”
“我这叫恃才傲物,狂放不羁!”
“要不要我把李铮叫来?”我说。
李铮是市精神病院的主治医生,我们的朋友。
“不闹不闹,说正事,”莫言道,“没当着外人面,斗胆不呼县长,叫大哥,
蓝大哥,你真的要多关心一下我们这个小妹妹。”
“当然,”我说,“不过,有庞书记在那儿,我想效力,怕都轮不上吧?”
“这就是春苗妹妹的可爱之处了,”莫言道,“她从来不求她大姐。”
“好了,”我说,“候补作家,最近又写什么小说了?”
莫言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他正在写着的小说,我装出侧耳恭听的样子,心里
想着的全是与庞家有关的事。对天发誓那会儿我根本没把她当成女人,以后的很
长时间里也没有,当时我只是充满好感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点点沧桑感,安在墙
角的落地式电风扇无声地摇动着头颅,把她身上那股清新的气味吹过来,让我感
到心旷神怡。
但两个月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依然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依然是很热
的天气,窗外梧桐树上的蝉声已经绝迹,有两只喜鹊在梢头跳跃、噪叫。喜鹊是
吉祥鸟,它们的到来让我感到一种幸福的预兆。她来了,一个人,乌鸦嘴莫言在
我帮助下去一个大学的作家班学习,可以解决学历,回来我会帮助他“农转非”。
这期间她来找过我几次,送过我一筒黄山猴魁茶,说是她爸爸去黄山旅游时老战
友送的。我说你爸爸身体好吗,她说好着呢,爬黄山不用拐棍。我深表惊讶和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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