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眼镜也没脱下吗?”庞兆旭抓着那黑框眼镜,摇头说:“老板最喜欢我戴眼镜,说可以挡桃花。”
“挡桃花?”
“对啊,他常常说,李嘉诚三父子都戴眼镜,就是免得公司的狂蜂浪蝶看到他们俊美的本尊,让他们应接不暇嘛。”
“俊美本尊,”黄敬依嘀咕着:“李嘉诚,李泽楷……”
夫妻对望,不够三秒,细小的睡房满撑着笑声。庞兆旭笑得前仰后倒,沉重的脑袋却偏要跟他作对,他抬腕不断拍打额面,没一会,脑壳两边慢慢传来一下一下的阴揉,阵阵苏软直透心胸,要他腿下没劲,几乎倒到床上去。
“拼到这么晚,好累了吧。”黄敬依给老公按了后颈,再按两臂,她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差了,指头使劲一点,胸口居然一阵阵发闷。不过看着老公舒服的表情,一切的难受又烟消云散。
“嗯,刚搞定长实末期息的分派,临时调去跟穆迪投资和摩根士丹利交涉和黄国际评级的问题,人民银行又突然宣布人民币升值,要跟美元脱钩,改随一篮子国际货币机制,我们要马上对国内几家公司重新评估。然后嘛,西九龙文娱发展有点问题,黄竹坑工业区的重建图则还未得到政府批准……呼,好像走上一条奔不完的跑道。”
“放轻松点吧,生活本来就把人压得透不过气。”黄敬依又显现语无伦次的本色,可这不知不觉却成为两夫妻的沟通方式。她的话,他明白,也只有他明白。庞兆旭拍拍肩膀上老婆的手,她手上的凉意冻结他白天的烦忧,把她双手放到自己掌心里,一下一下搓着,直到大家手上微微润湿,她的润手霜跟他汗气交织一起,汇成一种独特的香气,一种只属于他们两夫妻的香气。庞兆旭抚着老婆双手,虚渺的气味给他实在的感觉,他还记得第一次托起那纤小细长的手指,给她戴上锁定下半生的标志,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甚么叫永远:“依依,如果这条漫漫长路只容我许一个愿望的话,我只想给你温暖。”
星夜如尘,流星只在浪漫的童话国度闪划,对一个颠倒日夜的城市来说,满天烟霞,就算有星,都闪不出半点光芒。要寻找天国的阶梯,只有提着斧头,破云裂雾,挨饥抵冷,才有点点机会。温暖,从来不是垂手可得;幸福,总在力竭筋疲之后,才让人沾边。
黄敬依依婆婆的吩咐,在家中休息了两星期,吃尽山珍,喝尽补汤,这些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实在过不惯。怀孕差不多两个月,那小家伙已经有2。5厘米,十只手指清清楚楚,指间薄蹼相连,胸口一个小心脏,卜通卜通跳得精彩。庞兆旭陪老婆一起看超声波,老婆可爱地指着画面,他却感动得泫然欲泣。每次都要老婆反过来哄着他,请他吃雪糕,只有他吃的份儿,她却只得望梅止渴。这样的日子实在过得辛苦,几经哀求下,她才获老公批准,销假回校。
两个星期没有回校,幸好学校正放暑假,不用上课招生期也没到,就一两个研讨会,要把工作补回来也算轻松。不过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搬搬抬抬,以前跑到石塘咀买招待嘉宾的糕点,冲去摆花街买装饰会议桌的鲜花,她通通不能做了。垂首看着那2。5厘米的家伙,黄敬依一阵丧气,要讲出来了吧,可是现在才说,解释得再好人家都当自己奉子成婚……唉,恨不坦然未嫁时?只是当时已惘然。
刚在兴汉道转上主楼的时候,一批提着扬声器的学生往黄敬依操过去,黄敬依抚胸纳罕:在香港大学多年,也没见过甚么示威游行,这帮人是哪来的?
“反对医学院改名!!!”
“反对李嘉诚以钱买虚名!!”
哦,原来是为李嘉诚捐款十亿建议把香港大学医学院更名为李嘉诚医学院的事情。怎说这帮学生呢?民族观念强?家国情怀深?要了人家钱,不给人家脸,还凶成这个样子,要她签名?要她支持?当然不会,帮理又好帮亲也好(她老公还喊李嘉诚老板嘛),她最好视而不见。
“这位同学!”真是隐士难当,黄敬依正想绕道走去的时候,却被示威者抓住:“请签个名吧,香港大学生死存亡也靠它啦,我们一起打倒李嘉诚!”
甚么打倒?革命时代吗?黄敬依想挣脱那个人,他却抓得死死的,非要她签名不可。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签个名而已,花你多少时间!”
跟本就是监人乃后,用民主的方式进行不人道的逼迫。
“你们示威有理由,可要人家支持也该讲道理吧。见人就抓还迫他们签名,这跟土匪有甚么分别?”黄敬依一向弱质纤纤,可她火起来的那股气势,还是不可小觑的。
“甚么不讲道理?”示威者也火了,义字当头居然遭人反对,他一下怒得不断推打黄敬依肩头:“谁是土匪了?你说,你说!”
“怎么啦,要打女人啦?是不是不跟你签名就要打人?”黄敬依捋起衣袖准备迎战,可正要开启骂战的时候,下腹却传来一阵抽痛,她马上脸色一变往后一缩,对方居然真的一掌挥过去,肚子一下下痛着,她走不及亦避不了,双手只死死地护着腹部,等待迎头痛击。
“兄弟,记者就在对面马路,你这下打去的话,明天报纸头条有够好看的了。”
黄敬依双眼闭得紧紧,可头上只扫了两阵清风,身上却没有甚么疼痛,正奇怪发生甚么事的时候,却听得阿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