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有的统计数字上,是。”凌远平静地答,“但是从个体上,没有绝对。而作为幼儿,再生能力强,所以,也很难说。”
徐淼点点头,不再说话。
凌远将那些资料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摆正,转身朝门口走过去,拉开门的瞬间,忽然回头,“如果,手术之前,你想再看看孩子,我也可以替你提出申请。从规程上,不是绝对不可能。”
徐淼摇摇头,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这时只缓缓说道,“如果治不好,也没什么不好,他就彻底解脱了,不用再疼和难受;如果真的有什么奇迹,我也不想再见他。孩子小,最好是经过这么大的手术之后,好多事情忘了最好。”随即笑了,“我和严斌,就是一直不甘心,不认命,死活地跟命扛,到后来,就习惯了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扛什么,毁了自个儿,苦了平安。”
凌远扶着门,半晌没有言语,直到保安走过来,才抬起手,那门在面前和上的那一秒钟,他忍不住又伸了一下手,仿佛想要撑住似的,迎上了保安有些惊讶的目光,遂将手立了下自己风衣的领子,没再回头地走了。
坐进车里,他闭目靠了好一会儿,掏出刚才震了几次的手机,对着那个号码,呆望良久,终于是打了过去。
“什么事?”一如既往的开场白。
“这个周六,你过来,有几位客人,你很可以见见。”
周六那一天在日历上的位置映到凌远脑子里的那一秒钟,某个应该已经遥远了的,颤抖的,怨毒的,绝望的,仿佛在哭又仿佛在诅咒的,第不知道几百次在他耳边念这个简单的数字的声音,突然又刺耳地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胸腹之间仿佛被利刃戳中一样地疼痛,迅即弥漫到了全身,他不自觉地身子前倾,微微张开嘴呼出口气。
“我,”他用手撑住方向盘,“周五有一台很重要的手术。很难,后续的应急几乎是一定的。我不大走得开。”
“换给别人做好了,”那边的声音很平淡,“这几个客人对你以后的意义,比你做成功10台全国闻名的手术,更大。”
凌远的手指抠住了方向盘,略微颤抖,而声音却还是如同叙述件甚普通的常事,“情况比较特殊。6岁孩子的活体肝移植。母亲有刑事罪,父亲……”
“你怎么这么罗嗦?”那边显然地不满,“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做事情抓主要,不要枝叶旁杂地什么都放不掉。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你有时候会缠杂不清。我并没有要求你必须来,可是现在是介绍你认识的最好时机。”
凌远微微皱眉,“一个姓朱?那批来考察的,大部分是他当年提拔起来,如今在x省,是他的班底的人吧?”
那边微微笑笑,“你不胡闹时候,脑子也还是算清楚的。”
“那批大嘴巴乱说话的蠢女人你交给他们处理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
“我说过,我是第一接诊医院,她们中也有人有不算轻的伤,”凌远只觉得似乎全身血液流速都快了,无数尖利的言语想说出来,然而,多年来的习惯,依然在这人面前保持着冷静或者冷淡,只许说事实与道理,绝不可谈情绪的法则,“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也有麻烦。”
“各个健全着,”对方无所谓地道。
这‘各个健全’四个字进入凌远的耳朵,让今日早晨,廖主任灰白的脸突然到了眼前,而当时韦天舒跪在她遗体跟前,喃喃地说的话‘您说过,作为医生,没有该死的病人。所以,即使是杀人犯,他们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是医生,他们还是病人。我一直没能学好这个。我不甘心。昨天那些人,贪官和贪官老婆,也许一辈子没干过半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却过着比大多数旁人更舒服的生活的,他们在我们手下活了,而您,却死了。我三牛,到今天,也做不到您教的,我不想做这样的大夫,也做不了。从今天起,我永远只卖我的本事,只对要让我动手术刀的人讲钱。’
凌远嘴角抽动,无声地点了下头,继续着一贯的语调,“手术,我不能换人。周六我去2小时。我这个不脱离临床一线的院长,让他尤其是他们看在眼里是个兢兢业业心系患者的形象,也比较说得过去吧?”
那边’‘嗯’了一声,“也好。”
“我需要给你的结婚纪念,送什么礼物才能在叔叔伯伯跟前,不失了身份?”他唇角的笑容在扩大,而胸腹间的刺痛,也越发尖锐。
“你给你阿姨打个电话问问她觉得什么合适吧,我不管这些事情。”那边说着,又问了句,“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凌远带着那个微笑,“谢谢许伯伯,想得周到。”说罢,收了线,打着车子,开上了路,顺手打开车里的音乐,而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并非医院总值班的号码,没有理,而过了几分钟,却持续地响,他再低头,却见方才的陌生号码,换了凌欢的号码,他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却不是凌欢,
“凌院长,”那声音略微的有点犹豫,“我是苏纯。我……”
凌远先是略微意外,随即一惊,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欢欢呢?她怎么了?”
“哦,您别着急,她没事,就是喝多了点,唱了好多歌,现在……在医学院操场上投篮,说什么也不肯回家。太晚了……”
“我就过来。”凌远打断她,没再多说,把手机扔到一边,调转了车头。
第十七章3
苏纯将凌欢的手机和上,再绕回篮球场,凌欢还站在三分线的位置,一边投,一边记数,如今已经数到了一百二十七投,三十五进,投出第一百二十八投之后,追着向苏纯滚过去的篮球跑过来,短发已经都被汗黏在了脸上,外衣也脱了,1月天里,只穿着件羊毛衫也已经汗湿了一半。
她在苏纯跟前一米的地方抱住了球,喘着粗气,却笑着,小圆脸也已经花了,还泛着方才醉酒的潮红,嘴唇也是通红。
“给你姐姐打通电话了吗?”她问,“你姐夫如果走了,你回去陪她吧。我要,”她笑呵呵地,喘着粗气,“打破自己投三分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