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
何春生叹了口气,仔细地给嘉嘉洗眼睛,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吸了一下鼻子,问嘉嘉的眼睛还难受不难受。嘉嘉眨了两下眼睛,说好了。何春生正打算把嘉嘉放下来,却发现嘉嘉猛然被人从他腋下抽走了。他回头,是李翠红,正虎着脸,拿了一条毛巾给嘉嘉擦脸。
何春生不想让李翠红看见自己掉泪,怕她日后兴奋起来还不知怎样拿话作践自己,就凑到水龙头底下,哗啦哗啦地洗脸。后来,他听见李翠红用鼻子哼了一声,再然后,身后就安静下来了。
何春生茫然若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沿着中山路,去了海边,趴在栈桥上,听着海涛潮来潮去,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而无助。
何春生回家时,已经是午夜了。
所有窗子都黑着灯,只有劈柴院还是一片灯火明亮的喧嚣。他轻轻打开门,摁亮床头的灯,母亲正坐在床沿,面沉似水,好像有很多心事。
他懒懒地说:“妈,你怎么还不睡?”
“我等你回来。”母亲拍了拍床沿,何春生顺从地坐了下来。母亲看着他,满眼的愁云,“春生,织锦真打算嫁给你?”
何春生点了点头,又疑惑地看看母亲,“妈,你不喜欢她?”
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担心她来咱家过不习惯,她在家娇贵惯了。”
母子俩都很沉默,半天,何春生才说:“妈,你是不是不希望织锦答应嫁给我?”
母亲拍了拍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她瞧不起咱家,瞧不起你。男人不能让自己的老婆瞧不起。一个男人啊,一旦让自家老婆瞧不起,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出息了。你看看你哥就知道了。”
何春生说不会的,说完,他就没话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母亲低着头,抽抽搭搭地哭了。何春生说:“妈,你别哭,你一哭,我这心就乱了。”
母亲又抽搭了一会儿,说:“我哭一哭心里就敞亮点儿了。要是你爸活着,我们也不至于住在这个破地方。要是你爸活着,你哥也不会这样,你也不会这样。一个女人当家,没家威。”
听到这里,何春生的心颤了一下,小声说:“妈,以后你不要在织锦面前说我爸爸的事了好不好?都于事无补了。再说了,我爸爸的死和她又没直接联系。”
何春生的请求没得到母亲的回应。楼下的劈柴院持续安静,间或有水被倒到青石板街上的声音,有铝盆或塑料盆被移动的声响。夜晚被这些声音弄得像一支唱跑了调的破歌。
门第第二部分门第第四章(2)
1
何春生上早班,下午三点就下班了。八月,外地都秋风微起了,青岛的“秋老虎”才刚开始发威,空气湿度大,闷热得让人全身上下潮乎乎的,腻得难受。
何春生买了一瓶冰可乐,在树荫下边喝边走,不知道究竟去哪里好。他去敦化路的家居城看过家具了,都很好,做工精良,款式新颖。好有什么用?他买了摆在哪里?如果在家里结婚,最多就是把旧单人床扔了,换张新双人床就是了。其他家具连想都别想,没地儿摆。
不知不觉中,何春生就溜达到了台东。现在台东已经取代了中山路的商业地位,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贼头贼脑的小偷在街边候着,一旦找到下手目标,他们就像蚂蟥一样贴上来。
想起小偷时,何春生就会觉得很悲凉。小偷对有钱人和穷人的识别能力最强了,二十九年来,他竟然没遭遇过一次被偷,这非但不让他欣慰,反而使他沮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看上去是个货真价实的穷人。
这让他很不舒服。他承认自己是穷人,但是不愿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穷人。
他站在街边,把可乐喝完,刚要扔进垃圾桶,就见一邋遢的老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瓶子,遂在心里荒凉地笑了一下,把瓶子扔进了她拖着的编织袋里。
离何顺生夫妻的店很近了。前几年,波螺油子上面遮天蔽日地架起了高架桥,青岛著名的波螺油子就无声无息地被新城建设给淹没了,两侧的店铺也全没了,李翠红只好把裁缝铺子搬到了台东。在她的左拦右劝加唠叨下,何顺生也不再卖盗版光盘和软件了,一心一意地在李翠红的铺子里帮忙。
他想了想,就溜达过去了。李翠红正忙着给一个老太太量裤子,没看见何顺生,过了一会儿,瞄见他了,仍继续给人量裤子。何春生站了一会儿,只好问:“嫂子,我哥呢?”
李翠红头也不抬地说:“找死去了。”
何春生知道再问下去她还是没好气,就到店外等,估计何顺生没走远。
一支烟还没抽完,何顺生就回来了。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迷彩五分裤,趿拉着一双走起来啪啪作响的大拖鞋从远处跑过来,迎面见了何春生,说了声“你来了啊”,就跑进店里,拿起喝水的玻璃瓶子,一仰脖子,发现是空的,就骂上了,“他妈的,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喝完水记得倒满凉着,你他妈的怎么就记不住?”
李翠红嘴里嘟哝着倒霉,埋头裁裤子。
何春生到旁边买了一瓶冰矿泉水递给哥哥,“哪儿去了?”
何顺生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水才说:“追小偷去了。三个小杂种在店门口偷一个小姑娘的手机,让我看见了。幸亏我喊了一嗓子,三个小杂种撒丫子就跑。跑!他能跑过我?给撵进派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