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溢淡香的雅致睡房内空无一人。
“她不在在。哲夫——”高桥这才注意到,康哲夫的眼神完全贯注在房间内的一幅油画上:
一个背项长着一双火焰翅膀的健硕裸男,从高昂的雪山之巅翱翔而下。男人身体上疤痕交错,每一道都跟康哲夫身上的一模一样。男人没有脸孔。
“她一直都在作这幅画。”高桥说。“她说要等再看见你之后才把脸孔画上去。她从来没有怀疑你来不了,更没有怀疑你不会来。”
康哲夫闭上眼,压抑着咽喉与胸腔中一股翻腾汹涌的血脉。
“她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来了。媞莉亚嗅到他的气息。
她抹干眼泪,从演武厅的地板站了起来。
“哲夫已经来了!老师,我知道他来了!”
白发老者充耳不闻般盘膝坐在矮几前,埋首于一堆古旧的剑谱典籍中。
“他来了!愈来愈接近了……已经到了格尼兹龙来……”媞莉亚神情恍惚地蹒跚步向演武厅的大门。“哲夫,你在哪儿?告诉我!告诉我你原谅我吗?原谅我骗过你吗?告诉我——”
语声霍然止住。哭泣也停止,连半声抽咽也没有。演武厅死寂如宇宙空间。媞莉亚的墨绿眼瞳凝止在大门上——甚至透视厚厚的钢门,看见了她最想看见的一张脸。
她的动作缓慢、沉重得像离开了地球的太空人。纤细的手耗尽每一分力气把大门拉开。
于是她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她。
这刹那,时间的激流凝止不动,尘世停滞在一片死寂中。除了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在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其他一切事物,此刻对这一男一女而言全都毫无意义。
朔月岛在诸神的震怒中颤抖沉沦;瓦特的蒸汽机发出健马般的嘶叫;原子弹在广岛炸起巨大的蕈状云;阿姆斯壮踏上月球的荒凉土地;柏林围墙轰然崩倒……一切一切曾经惊天动地的历史时刻,对康哲夫与媞莉亚来说,都比不上四目交投的这一刹那重要。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激情,浓烈的爱升华为一种出奇的宁静——一种从对方眼瞳里终于找寻到心灵依归的宁静。在灵魂的次元里,他们曾隔开了一万年,又从来没有分离过;是混沌初开时第一对男女,也是世界末日前最后一双恋人。
他把她娇小的身躯抱起来。她环臂搂着他的颈肩。他的心脏与她的心脏紧紧贴在一起跳动。
“原谅我吗?”她嘶嘴贴在他耳旁细语。温暖的气息吹拂他敏感的耳蒂。
康哲夫激动地点头。
“带我走吧。”
康哲夫的身体霎时变得僵硬。这微细的变化瞒不过怀中的媞莉亚。
她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他闭起眼。
“是谁令你这样恐惧?……是……喀尔塔!”
康哲夫轻轻把她的身躯放下来,抚摸她柔软的黑发,指头却感受到她后颈的颤震。
康哲夫回头,向高桥投以求助的眼神。
高桥沉默了好一会。要说的话终究也要说出口。
“他要跟喀尔塔作座前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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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是真的——”
“媞莉亚!”康哲夫紧抓着她哆嗦的双肩。“冷静点!这是我带你走的唯一方法。”
刚刚才依偎在康哲夫如炉火般温暖的宽广胸膛上,媞莉亚突然又感觉像投身进南极的冰湖里,本已玲珑的身躯彷佛缩得更瘦小。隔着泪水看见的康哲夫的脸变得模煳而遥远。
康哲夫温柔地为她抹去眼泪。
“不用害怕。为了你,我会战胜他。”
“可是……”媞莉亚的嘴唇吐出一句她不愿说的话:“喀尔塔的剑从来没有败过。”
康哲夫展露出令媞莉亚的心平静下来的微笑。
“我的剑也没有。”
站在一旁的高桥双目亮了起来。他凝视康哲夫。
高桥龙一郎至今未曾娶妻。除了朔国的复兴大业外,他其余的心力全都投注在对剑道的热忱上,大半生融合朔国古剑技与日本剑道,自立一家一流,年轻时成为史上首位连续两年称霸日本的第一剑豪。
除了古朔国的历代剑坛传奇人物:“剑圣”大道阵白发、“镇魂家派”最后传人镇魂荆裂、“千手流”宗家兼幻妄剑术大师刚柔七杀叟、“乱神将”后人纵横渡海、一代名将“关南之狼”森罗典等等之外,他最景仰的剑豪莫过于日本一代剑圣、一乘寺孤身独战吉冈一门、岩流岛上以木剑斩杀“天才”佐佐木小次郎的“二天一心流”始祖宫本武藏。
武藏终身不娶,在其遗作《五轮书》中更阐明:迷恋女色是剑士的最大障碍。高桥对这项禁欲信条坚信不二,认为爱欲只会削弱男人对剑的热情。
但眼前的康哲夫却令高桥这股信念颓然崩溃。
此刻的康哲夫温柔地抱着媞莉亚,脸上深情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