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地把头往右边转,想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水,老妈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国栋,喝点这个,”她递给我一个杯子,“味道有点苦。”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噗”一口喷在被子上,“这是……什么啊?”
“芹菜汁,”老妈和蔼地说,“解酒的。还有两杯,每过十分钟喝一杯。”
我在老妈的目光下捏着鼻子把芹菜汁喝了。
“小庄说你在他家喝醉了。”
我点点头。
“怎么回事?”
“我们……”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没有下文。一方面我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另一方面,很多次经验证明,在老妈面前撒谎是徒劳的。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妈妈讲讲。”
“也没……没什么……”
老妈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却并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国栋,你记住,男孩子碰到再难过的事,绝不能借酒浇愁,否则被人看不起。嗯?”她的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两下,像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一样,点到为止。
我看着她清亮的眼光,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刚才那杯生芹菜汁确实让我认识到,喝醉酒的后果是很惨的。我怀疑老妈是挑了菜谱里解酒汤中最难喝的一种给我点教训。
“妈妈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
“龙平山,你外婆生前去住过的那个庙,”老妈回答,“我请了两个月假,去庙里住一段时间,吃吃素,拜拜佛,替你们求求前程。”
“啊?”一口芹菜汁从胃里泛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妈,你你不要啊。”我伸手一把拉住了老妈的袖子。
“你紧张什么?”老妈笑了起来,“妈只是去两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老爸呢?”
“我一个人去。”
“妈,你是不是”
“妈,你要去出家?”姐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满脸惊讶。
“别胡说,”老妈拍了拍我的手,转过头对姐姐说,“你外婆说过那里的素菜特别好吃,风景也好,我早就想去了,你爸他走不开。再说,院里也不大会愿意同时放两个人的假。”
“好好照顾你姐姐,”老妈关照我,“你姐姐比你聪明,可是为人处世不如你。”
“妈”姐姐继续呆呆地站着,目送老妈走出房门。
老妈走后的第三天傍晚,露露突然打电话来,“我爸去你家了,表情严肃得吓死人,说有急事找你爸。你爸是不是收红包了?”
孙露露的爸爸孙副院长的管辖范围之一是职业道德,孙副院长从前当过军医,给某将军治好过病,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干这个最合适,前几年雷厉风行大煞歪风,吓得院里很多医生连病人的水果篮都不敢收。近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意识到自己得罪的人多了一点,有些眼开眼闭,医生收礼出诊,只要金额不大,都不多追究。
露露的电话刚挂掉,孙副院长已经进了我家的门。
露露没有说错,孙副院长的脸板得乌青,本来就黑,这个样子,看上去几乎像个包公。
“孙伯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姐姐把个您字说得重重的,据说姐姐小的时候,孙副院长很喜欢她,从小一直宠到大,所以到现在,她看见孙伯伯都爱撒娇,“抽烟!”孙伯伯一天烧掉一包红塔山,是唯一一个能在我家公开抽烟的人。
孙副院长像是一路快步走楼梯上来,有些气喘,神色也不太对,他摆摆手挥开姐姐手里的烟,“老林,你你,跟我来一下。”
老爸灰溜溜地跟着孙伯伯进了房间,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我和姐姐面面相觑。
老爸和孙伯伯在房间里面待了很久,姐姐终于耐不住,去厨房拿了一个不锈钢的盘子过来,贴在墙上,耳朵再凑上去听。姐姐念大学的时候常常这样偷听隔壁寝室的八卦,特别是有男生来访的时候听有没有人在亲嘴。
我小声问姐姐听到什么没有,她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说话,摇摇头。
于是我也去拿了一个不锈钢盘子贴在墙上听,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可是听不清楚说什么。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孙副院长走了出来,脸色依然铁板,看见我们,楞了一下,没说什么,叹口气,径自走了出去,“啪”一声关上门。
往门里看,老爸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垂着头,手撑着额头,看上去身形显得很疲倦。
“爸”姐姐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爸像是没有听见,毫无反应,姐姐又叫了一声,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神色颓败,仿佛换了一个人。
“爸,你怎么了?”姐姐大声问。
“……我,我没什么……”爸爸说,“美美,帮我把外面那包烟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