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阅读_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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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阅读(2 / 2)

说一句,他并非不感到遗憾,因为比这个格雷诺耶更加知足、工效更高的工人,他还从来没

有见过。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格雷诺耶竟战胜了疾病。这场病只在他两耳后面,脖子上和两

边脸颊上留下大块黑痛的疤痕,这些疤痕使他变了形,变得比以前更丑。另外还留给他对炭

疽病的抵抗力——无法估量的好处!——从此他即使手破了、淌血,照样可以刮最腐烂兽皮

上的肉,不致有重新传染上疾病的危险。因此他不仅区别于学徒和伙计,而且与今后可能接

替自己的人也有区别。由于他如今不像从前那么轻易地为别人所替代,因而他的劳动价值,

也就是他的生命价值提高了。突然间,他用不着再睡在光溜溜的地上,而是可以在棚屋里用

木板搭个铺位,上面铺着未草,还有一床自己的被子。他睡觉时别人不再把他关起来。饭菜

比以前好了、格里马不再把他当作随便一种动物,而是把他当作有用的家畜。

他十二岁时,格里马在星期天给他半天时间自由支配,十三岁时,每个工作日晚上下班

后有一小时可以外出或做他爱做的事。他胜利了,因为他活着,他有了一份自由,这份自由

足以使他生存下去。越冬的季节已经过去。格雷诺耶这只扁虱又活动起来。他喷着清晨的空

气。他执著地狩猎气味。世界最大的气味狩猎区——巴黎城——在为他敞开着。

这个气味狩猎区像是在安乐园里。光是布歇里的圣雅克和圣欧斯达希附近的地区就是一

个安乐园。在圣德尼大街和圣马丁大街旁边的巷子里,人口稠密,五六层高的楼房鳞次捧出,

所以人们望不见天,地面上的空气犹如潮湿水沟里的空气,弥漫着臭味。这里,人和动物的

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醋里煮过的鸡蛋、面条、

摸得光亮的黄铜、鼠尾草、啤酒、眼泪、油脂和干湿稻草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成千上万

种气味形成一种无形的粥,这种粥灌满了各条小巷的沟壑,很少散发到屋顶上,而且在地面

上从来不会散失。住在那里的人,从这粥里嗅不出什么特殊气味润为这种粥就是从他们身上

产生的,然后又浸透他们,它就是他们呼吸并赖以生存的空气,它像一件穿得很久的暖和的

衣服,这件衣服人们嗅不出气味,皮肤也感觉不到。但是这一切,格雷诺耶都嗅到了,就像

第一次嗅到一样。他不仅嗅到这混合气味的整体,而且把它分解成最细小和最遥远的部分与

分子。他的敏锐的鼻子能够把气味和臭气组成的紊乱线团理成一根根基本气味的细线,这些

细线再也无法分割。把这些线拆开,使他感到无比喜悦。

然后他止住脚步,靠在房子的一堵墙上,或是挤进阴暗的角落里,闭着双眼,嘴半张着,

鼻孔鼓起,像一条昏暗的、缓缓流动着的大河中的一条凶猛的鱼。倘若终于有一丝微风把一

根细线的线头吹给他,那么他会紧紧抓住,一点也不放松.然后就会全神贯注地嗅着这种气

味,不停地吸,把它吸进去,任何时候都把它保存在e已肚子里。这可能是一种早已熟悉的

气味或是该气味的变种,但也可能是一种全新的气味,一种与他迄今闻过、更不必说见过的

一切东西几乎或者根本没有相似之处的气味:比方说烫过的绸子的气味,百里香茶的气味,

一段绕上银丝的云锦的气味,一瓶名贵葡萄酒上软木塞的气味,劝犯梳子的气味。格雷诺耶

跟在这些他还不认识的气味后面,以一位钓鱼者的热情和耐性追猎它们,把它们收集起来。

每逢嗅饱了巷子里像粥一样浓的气昧。他就跑到气味较稀薄、较通风的地方,把自己同

风混合起来,使自己舒展开来,其情形几乎像香水那样挥发:好比到了阿朗广场,那里白天

仍继续活跃着晚上的气味,当然看不见,但是却非常清楚,仿佛在那里还有商贩在忙忙碌碌,

仿佛那里还放着白天出卖的一篮篮蔬菜和鸡蛋,一桶桶葡萄酒和醋,一袋袋香料、土豆和面

粉,一箱箱钉子和螺钉,一张张摆肉的案子,堆着布料、餐具、鞋底和其他百货的一张张桌

子……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直至最细小的情况仍留在空气中。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格雷诺

耶是通过嗅来观看这整个市场的。他嗅市场比一些人看市场还要清楚,因为他是在事后观察

它,因此也是更高级的观察:他把它看成是精髓,看成是以前的一些事物的精神,这种精神

不受现代习以为常的象征所干扰;他觉得在那里的是嘈杂声、刺耳的声音和有血有肉的人令

人作呕地挤在一起。

或者他到母亲被砍头的地方去,到沙滩广场,它像只大舌头伸进河里。这儿停着被拖到

岸边或系在木柱上的船只,它们散发出煤炭、谷物、干草和缆绳的气味。

从西部;从河流经过城市而切断的这条唯一的林间通道,吹来了一阵风,它把种种气味

从陆地,从纳伊附近的草地,从圣日耳曼和凡尔赛之间的森林,从遥远的城市,例如从鲁昂

或卡昂,有时甚至从大海吹了过来。海像一只胀得鼓鼓的帆船散发出气味,帆船里装着水、

盐和冰冷的阳光。海的气味普普通通,但同时又是伟大的、独特的,所以把它的气味分解成

鱼、盐、水、海藻、清新等等气味,格雷诺耶总是迟疑不决。他宁愿让海的气味合在一起,

把它完整地保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整个地加以享受。他对海的气味如此喜欢,以致他盼望有

朝一日能得到它那纯洁和毫不掺杂的气味,并且是大量的气味,使他可以狂欢一番。后来,

他从小说里得知了海有多大,人在海上乘船航行,一连数目望不见陆地,这时再也没有什么

比想象更使他痴心的了。他想象,自己坐在一条船上,高高地坐在最前面桅杆上的篮子里,

穿过海的无尽气味飞去。这气味根本不是什么气味,而是一次呼吸,一次呼气,是所有气味

的终结,而由于兴奋,自己就融化在这次呼吸里。但是这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格雷诺

耶站在岸边的格雷弗广场上,多次吸入和呼出他鼻子所得到的一小胜海风,一辈子也别想见

到海,真正的海,见到位于西边的大洋,永远也不会同它的气味混合。

不久,他嗅遍了圣厄斯塔什和市政府大厦之间的气味,嗅得如此仔细,以致他在漆黑的

夜里也不至于迷路。于是他扩大自己的狩猎区,起初向西扩展到圣奥诺雷市郊,然后从圣安

托万大街直到巴士底狱,最后甚至到达河对岸的索邦地区和圣日耳曼市郊,那里住着富人。

穿过大门入口处的铁栅栏,散发出马车皮革和持者假发里扑粉的气味,染料木,玫瑰花和刚

修剪过的女贞的香味超过高耸的围墙从公园里飘来。在这儿,格雷诺耶第一次闻到了真正的

香水味:节日加在花园喷泉中的普通前衣草和玫瑰香水,还有混和着橙花油、晚香玉油、长

寿花油、茉莉花油或肉桂油的更复杂、价值连城的香味,这些香味每逢晚上就像一条沉重的

带子从华丽的马车后面飘来。他怀着好奇心,但又并非特别赞赏地记下了这些香味,宛如记

下普通的气味。虽然他注意到,香水的意图就是起到使人陶醉和吸引人的作用,他也认识到

构成香味的个别香精质量优良,但是他认为它们作为整体却是粗劣的、掺假的,而不是合成

的。他知道,只要他有同样的基本原料,他可以制作出完全不同的香味。

许多基本原料他已经在市场上卖花和香料的摊子上见到过;其他的基本原料对他是新

的,这些他从混合香味一中过滤出来,并不知其名地把它们保留在记忆里。它们是成涎香,

废猫香,广蓄香,檀香木,香柠檬,香根草,卡他夫没药,安息香,忽布花,海狸香。

他没有进行选择。在通常人们称为好的或坏的气味之间,他没有进行区别;还没有。他

很贪婪。他狩猎的目的在于把这世界所提供的气味统统占为己有、他的唯一标准是:这些气

味应该是新的。一匹出汗的马的气味与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的嫩绿香味具有同等价值,一只

臭虫刺鼻的臭味并不亚于从老爷们的厨房里散发出来的、塞了肥肉条的烤牛犊肉的香味。所

有的气味,他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吸进肚里。在他的幻想的气味合成厨房里!经常在此化

合新的气味——还谈不上美学的准则。它们都是奇异的气味,他把它们创造出来,很快又把

它们破坏,像个小孩在玩积木,既有许许多多发明,又有破坏性,没有明显的创造性的准则。

一七五三年九月一日是国王即位的周年纪念日,巴黎市在国王桥那里燃放烟火。这次燃

放的烟火没有像国王举行婚礼时或法兰西王位继承人诞生时燃放的传奇式的烟火那么壮观,

但毕竟还是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人们把象征太阳的轮子装在船只的桅杆上。所谓的喷火

兽把雨点般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火焰吐进河里。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正当到处响起爆

竹声,烟花在石子路上空闪光对,火箭升到了空中,在黑色的苍穹上画出了朵朵白色的百合。

聚集在桥上和河两岸码头上的成千上万的人群,发出了兴高采烈的喝彩声,甚至于高呼“万

岁!”——虽然国王是在三十八年前登上王位的,他受人爱戴的早已过去,但是烟火激

发了他们的情绪。

格雷诺耶默默地位立在河右岸,王家桥对面“植物亭”的阴影里。他没有用手鼓掌,火箭

升空时他从不朝那儿看。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以为可以嗅到点新的气味,但是事实表明,烟火

并未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气味。那里爆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和放射出闪烁亮光的各种东西,充

其量不过留下硫磺、油和硝石混合起来的单调的气味。

他正想离开这无聊的欢庆盛会,沿着卢浮宫画廊走回家,一阵风把某样东西朝他吹来,

那是一点微小的东西,一点几乎觉察不到的东西,一点碎屑,一个香味原子,不,还要少:

是对一种香味的预感,而不是真正的香味——但这是对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的可靠预感。他

又退回到大墙边,闭上眼睛,鼓起鼻孔。这香味非常细嫩,所以他无法牢牢控制住,它一再

挣脱他的嗅觉,被爆竹的火药烟雾所掩盖,被人群发散出的气味所阻塞,被城市的千种其他

气味所破坏。但是随后,刹那间,它又来了,只有一丁点儿美妙的味儿可闻,出现短短的一

秒钟……倏地又消失了。格雷诺耶非常痛苦。这不仅使他贪婪的性格第一次遭受侮辱,而且

使他的心感到痛苦。他有一种特殊的预感:这种香味是了解其他所有香味的奥秘的一把钥匙;

倘若不了解这种香味,那就对所有香味一无所知;倘若他不能成功地占有这香味,那么他,

格雷诺耶,这辈子就白活了。他必须占有它,这并非单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使他的心平静。

他激动万分,情绪恶劣。他还没有弄清楚,这种香味来自何方。有时,在重新有一丁点

儿香味朝他吹来之前,间歇竟长达数分钟。每次,恐惧都向他袭来,他害怕永远失去这香味。

最后,他终于在绝望中得救了:这香味来自河的对岸,来自东南方的某处。

他离开“植物亭”的围墙,挤到人群中,为自己开辟一条过桥的路。每走几步他就止住脚

步,踏起脚尖,以便越过人们的脑袋嗅过去,起先由于激动,什么也没嗅到,后来终于嗅到

点什么,嗅到了那香味,那香味甚至比以前更浓。他目标明确,又消失在人群中,继续使劲

地穿过看热闹的和放烟火的人群,放烟火的人每时每刻都拿火炬点燃火箭的导火线。格雷诺

耶在刺鼻的火药浓烟中失去了那香味,他惊慌失措,继续冲撞,继续开路,不知过了多少分

钟,他才到达对岸,到了马伊大厦、马拉凯码头、塞纳河大街的街口。

他在这儿停住,集中思想,嗅着。他嗅到了,他牢牢地抓住它。这气味像条带子从塞纳

河大街拖下来,非常清晰,但仍然非常嫩,非常细。格雷诺耶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动,他知道,

他的。已如此跳动,并非由于跑累了,而是面对这种气味无能为力的缘故。他试着回忆某些

可以比较的气味,但又不得不把所有比较抛弃。这次闻到的气味很清新,但不是甜柠檬或酸

楼的清新味,不是出自没药、肉桂叶、皱叶薄荷、株树、樟树或松树针叶的清新味,也不是

雨水、冰冷寒风或泉水那样的清凉味…、同时这种气味有热量;但是不像香柠檬、柏树或家

香,不像茉莉花和水仙花,不像花梨木,也不像蝴蝶花…、这气味是由两者,即挥发性的和

滞重的两部分混合的,不,不是混合体,而是统一体,既少又弱,但结实牢靠,像一段闪闪

发光的薄绸…烟又不像绸,而是像蜂蜜一样甜的牛奶,奶里溶化了饼干——可是无论如何,

牛奶和绸子,这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呀!这种气味无法理解,无法形容,无法归类,可能根本

就不存在。但它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格雷诺耶怀着一颗颤动的心跟踪它,因为他预感到,

不是他在跟踪这气味,而是它早已把他俘虏,如今正往自己身边使劲地拖地。

他顺着塞纳河大街向上走。街上什么人也没有。房屋空荡荡地矗立着,寂静无声。这里

的人都到下面河边看烟火去了。这里没有人的难闻气味和刺鼻的火药味干扰。街道散发出水、

粪便、老鼠和烂菜的常有气味。但那上面飘浮着牵弓精格雷诺耶的那条柔和而又清晰的带子。

没走上几步,天空稀疏的夜光就被高耸的房屋吞没了,格雷诺耶继续在黑暗中走着。他不需

要看什么。这气味万无一失地领着他走。

走了五十米后,格雷诺耶向右拐进了马雷街,这是一条或许更暗、几乎不够一只手臂伸

开那么宽的巷子。令人惊奇的是,这种气味并不见得浓了许多,只是变纯了、并且由于越来

越纯,它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大。格雷诺耶身不由己地走着、在一个地方,这气味突然把他弓!

向右侧,似乎是把他引入一幢房屋的墙壁中间,一条低矮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它通向后院。

格雷诺耶夜游似地穿过这条走廊,穿过这个后院,拐个弯,到达第二个更小的后院。这儿终

于有了灯光:场地只有几步见方。墙上有个木屋顶斜斜地突出来。下面桌子上紧靠墙点着一

支蜡烛。一个少女坐在桌旁,正在加工黄香李子。她从一只篮子里取出李子放在左手里,用

刀子切梗,去核,然后把它们放进桶里。她约莫十三四岁。格雷诺耶止住脚步。他立刻明白

了,他远隔半里多路从河对岸闻到的香味的根源是什么:不是这肮脏的后院,不是黄香李子。

根源就是这个少女。

顷刻间,他被搞糊涂了,以致真的认为,他这辈子还从未见到过像这个少女这么美丽的

东西。但他只是看到她面对蜡烛的背影。当然他是指他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妙的气味。由于他

了解人的气味,因而他不敢相信,这样美妙的气味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通常人的气

味是难以形容的或是非常糟糕的。儿童身上淡而无味,男人有尿臭、汗臭和干酪的气味,女

人有哈喇的油脂味和腐烂的鱼味。人的气味根本没意思,令人讨厌……因此,格雷诺耶在他

一生中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不得不向眼睛求援,以便判断他嗅到了什么。当然,感

觉上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事实上他只用了一瞬间,就通过视觉弄明白了,随后他就毫无顾

忌地利用嗅觉进行观察。如今他嗅出她是个人,嗅到了她腋窝的汗味,她头发的油脂味,她

下身的鱼味,他怀着巨大的兴趣嗅着。她的汗散发出海风一样的清新味,她的头发的脂质像

核桃油那样甜,她的生殖器像一束水百合花那样芳香,皮肤像杏花一样香……所有这些成分

的结合,产生了一种香味,这香味那么丰富,那么均衡,那么令人陶醉,以致他迄今所闻到

的一切香味,他在内心的气味大厦上挥洒自如地创造的一切,突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了。面

对着这种香味,十万种香味似乎都显得毫无价值。湖柏林是一个更商的准则,根据这准财的

洋板.必定可以整理出其他的香味。这香味就是纯洁的美。

格雷诺耶认为,不占有这香味,他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他必须了解它,直至最微小的细

节,直至最后的最嫩的枝节。光是回忆这香味已经不够。他想象用一个压力冲头把这神化的

芳香压到他那乱糟糟的黑色灵魂中去,对它进行细致的研究,从此只按照这种魔力公式的内

部结构去想,去生活,去嗅。

他缓缓地朝少女走去,越走越近,走到雨篷下,在她背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她没听到

他的声音。

她红头发,穿着一条无袖的灰色连衣裙。她的手臂非常白,她的双手被切开的黄香李子

的液汁染黄了。格雷诺耶站在她头顶上俯下身子,如今毫不掺杂地吸入她的香味,犹如香味

从她的颈部、头发和连衣裙的领口上升时一样,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人自己的体内。他

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但是少女却觉得凉丝丝的。

她没瞧见格雷诺耶,但是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异样的不寒而栗,宛如一种已经摆

脱了的旧的恐惧倏地又向一个人袭来,此时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

流控制了她的脊背,仿佛有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她扔下手里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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