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夜,朱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了滕子京等人的邀请,拒绝了摩西的探问,第一次没有碰书册,喝得酩酊。
只是,宿醉过后,朱说并没有懦夫般的选择逃避。尽管心中害怕,可是,他已经对李静做出了相守一生的承诺,不管两人之间以后会遇到多少困难,作为重诺之人,既然承诺已经给出,朱说便绝不会轻言毁诺,不会什么努力都不做只等着李静一个人委曲求全的为他改变。
物质上的满足,朱说或许给不了,但若单纯论及琴艺,朱说自问,不输于任何人。
当年他远游秦地时,曾经一度放纵,与名士王镐一起,啸傲于雩、杜之间,抚琴论《易》,甚至一度生出隐居深山、整日弹琴伴鹤的荒诞念头。
不过,最终,他还是不能忍受不作为的人生,远游过后,又回到了醴泉寺清心苦读。
王镐赠送的那把琴,朱说这几年一直随身携带着,即使生活最困窘之时,他也未曾想过变卖。但是,他本已经决定,绝不在弹起那把琴了。
所以,这些年,明知道李静喜欢弹琴、听琴,他却从来没有为他弹奏过一次。
只是,那日见过李静对那个柳姓书生的热切之后,朱说心中的坚持,动摇了。
尽管一旦触动琴弦,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王镐的出尘离俗,想起那段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自在生活,会消磨他志于天下苍生的想望,可是,为了让李静更加倾心于她,为了两人之间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变得更亲昵,他还是决定,解开琴囊。
李静见到朱说,先是一怔,随即,莫名的心虚让她脸上赧然,待看到朱说一如既往温和包容的笑容时,李静心下更加觉得歉疚,甚至生出了负了柳永邀约的念头。
在李静犹豫之时,朱说一步步走上前,站在马车的另一侧对她温言笑道:“你与柳公子的约定,不介意我一起赴约吧?”
朱说的笑颜,虽然看上去仍是温文尔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李静心虚,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颜中还含了三分蛊惑,三分促狭,与朱说一贯周正守礼的形象,相去甚远。
李静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朱说,依旧是那样温和方正的笑着,掐了掐手心,李静磕磕巴巴地道:“当……当然。”
“当然什么?当然介意吗?”朱说说着,收了脸上的笑容,眉心微微隆起。
饶是李静反应弧再长,也看出朱说生气了。而且,虽然朱说以前从未对她的交游发表过任何意见,这一次,李静本能地感觉到,朱说的生气中,包含了醋意。
又是惶惑,又是甜蜜,李静涨红着脸更加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不介意……”
朱说本是试探李静,心中并没有生气,可是,听到李静回答“不是不介意”,现在不止脸上,心里也燃气了怒火。
不过,他脸上却挤出三分笑容道:“即使你介意,我也要去的。你是我的妻,我不放心你与陌生男子单独约会。”
说罢,朱说也不待李静邀约,撩起儒衫下摆,不顾站在一旁的车夫,径自上了马车。
小别扭
李静当日与朱说手牵手走在驿馆外的那条大街上,车夫刘喜是见过的。
这几个月,李静与刘禅在一起,每次用到马车,也都是他赶车。对于李静的言行怪异,他早就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地麻木了。
只是,刚才朱说那句“你是我的妻”,还是让他再次惊到了。再看看李静脸红着手足无措的样子,刘喜一边给李静搬了上马凳扶她上车,一边想着,今晚他又要失眠了。不然梦话说出来,又会引来风波。
本来习惯了与刘禅一起,坐在中间软榻上的李静,看到坐在侧面硬座上的朱说,自然地,就选择了坐在了朱说对面。
不好意思对上朱说的眼睛,李静一双眼睛左右转动,不多时,注意到了朱说身侧放着的一个被蓝布包裹着的长条。
(bsp;这个长条李静太熟悉了,它在朱说的书案上摆了三年。
初始,李静也根据形状判断它应该是一把琴。可是,过去的三年中,她几乎夜夜弹琴,却从来没有听见过朱说房中传出琴音。也从来没有听朱说跟她谈论过琴艺。
慢慢的,李静就忘了朱说房里的那把琴。
此时,看着朱说身侧放着的布包,又看看马车中间的木几上端放的自己的那一把琴。
李静眼睛豁然莹亮,指尖微微颤抖,咬了咬下唇,忘了心虚,忘了尴尬,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朱说,用满含期待的语气探问道:“你……你今天要弹琴吗?”
本来生气的朱说,看到李静眼中的热切期待,胸腔慢慢的郁怒,瞬间化作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释然,三分满足,三分些微失落,以及,一分对两人他日婚后生活的浪漫畅想。
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朱说随手摸着裹在琴上的蓝布道:“虽不及你的师傅解容子琴师,我的琴艺,也不至于让你在柳公子面前失了颜面。”
朱说话语中还含着三分谦虚,可是,神色之间,却是一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自信轻松。
这些年朱说的刻苦读书他见过了,朱说的那一手好字他见过了,甚至于,朱说经常的闻鸡起舞的练剑锻炼身体她也见过了。
可是,不管事情做得多么好,朱说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这种不放在心上的表情。
即使单纯为了健身的舞剑,他也是抿着双唇舞得极其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