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坝口一看,不觉到吸一口凉气。围堰坝口的洪水如汹涌翻腾的滚滚黄汤,眼看就要漫过坝顶。坝基上边的沙包和块石有的已经出现冲刷和松垮。泄洪道犹如狂泄的巨龙,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水还在上涨。如不及时采取措施,一旦围堰决了口,洪流裹挟着石块和沙包冲到山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祝支书立即组织阿胜带上几个民兵和含章他们赶到山下动员和帮助那几户社员赶紧搬出。
含章、吴可他们一听,坚决要求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担当风险,站在抗洪抢险的最前沿。老支书望着这些可爱的年轻人,感动地说:“我的好后生啊,你们在山下的担子也一样的重啊,面临的危险也一样的大啊。你们和阿胜两个人负责,把山下的乡亲们动员出来。有些老人不愿出来的,你们就给我强行背出来!完成这个任务,你们就是我祝本勤,就是花溪村人的大恩人呐。完不成任务,有一个人不出门,出了问题我找你们俩问罪!”
含章和阿胜一干人,领了任务急急忙忙地下山去了。
邱德彪眼见这滔滔洪水,支书没有叫他下山,知道要把他留在工地组织抢险。他胆怯地对书记说,我也要下山去。
祝支书不由地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冒起,瞪着虎眼对他吼道:“这里是听你指挥还是听我指挥?!你不看看这些知青们是多麽地勇敢。你不脸红吗!嗯!你必须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组织抢险。要是围堰决了口,要堵决口也是我们二人先跳下去堵!要死也是我们二人先死!你是共产党员,你不带头谁带头?!”
“我…..我……我不是怕死吔,我是说……”邱德彪被老支书训斥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我什么?你不是也会水,还能下龙潭去抓过鳗鱼麽?怎么?有我陪着你,要死也是我先死嘛,你紧张什么。何况这里比山下还更安全呢。”
“我听您的,我留下就是了。”
工地上也开始了与洪水抢时间的排险抢险工作。
五神庙岭下的三户人家,是早年从江西逃避战乱是逃荒来的贫苦农民。解放前,都是祝家大祠堂的佃户,势单力薄。于是就在村外的这个田头荒野之地简易搭盖了几间茅草房栖居。一则外乡人一时很难融入这里的村落,二则也是离田亩陌阡近,方便出工收工。这一住就几代繁衍了下来。住出了习惯,住出了情感。土改时,政府要在村里安排几间祝家大祠堂的大瓦房给他们住,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将土改分得的几十担谷子,翻盖了带围墙的有院落的三户土墙瓦房,倒也安居乐业了。
当阿胜、含章带着吴可等人来到这里时,洪水已经淹没了到了灶台。这几户人家已经爬上瓦顶,颤颤抖抖地呼喊着“救命”。祝精光带着几位村里来的社员刚好也同时赶到。两股力量合在一起立即开始了救援工作。
雨还在下着,水似乎还在往上涨。含章、阿胜和吴可他们趟着激流来到正在被洪水淹没的危房。他们一边安慰着乡亲们,一边组织人力用梯子把被困群众一个一个地从屋顶上、谷仓里、阁楼上集中到一块,然后迅速地系好安全绳,年轻力壮的就自己抓住救生绳慢慢地涉水过岸。孩子则由救生员绑在自己身上背着过岸。老人就由年轻的或背或馋护着过岸。岸上的民兵在祝精光的指挥下,奋力拉紧救生绳,接援涉水过岸的群众。
第一批人员安全地护送到岸,救生队员们顾不得辛苦,又接着涉水过去救援第二批、第三批……。
被洪水围困的乡亲终于被解救到安全的对岸。大家忙着清点人数。一位妇女说,她的公公还未救出,因为有病,一定是还躺在自己的房间床上。含章二话不说,立即要下水去救人。吴可拦住了他说:“含章哥,你太累了,我身体比你棒,水性比你好,还是我去!”说着跳下水,又一步一步地涉过激流,来到危房里,找到老人,背上他,一手拉住安全绳艰难地往对岸移动。
虽说吴可身强力壮,可也经不起长时间的劳累和洪水的浸泡,身子已经十分地虚弱。岸上的同志们已经看出状况。含章、阿胜和祝精光心里焦急地喊着,“吴可,小心啊,加油啊!”
岸上的同志们紧张极了。呼喊着,鼓励着。吴可在激流中艰难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两腿一步一步向对岸挪动。一米……两米……。
突然,上游漂来几根木头,顺着主洪道在激流中滚动,正朝着吴可的位置顺势冲来!吴可却没有觉察到!岸上的同志们已经发现了,惊呼着“吴可,有木头向你冲来,危险!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吴可转身发觉,木头正好冲撞到吴可的胯部,吴可顿时觉得胯部一阵楚痛,不由得松了紧握安全绳的手。接着,第二根木头又砸向吴可的腰部。疲倦加上楚痛,吴可顿时站立不稳,一阵晕厥,仰身倒在洪流中……。
“吴可!吴可啊!”岸上所有的人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呼喊着吴可的名字。含章几次要跳下激流中去搜救,被阿胜紧紧地抱住,不敢再发生第三条生命的危险。
阿胜悲恸地说:“含章啊,你不能下去了!不能再出危险了!水泉,你赶快带着人马往下游沿着河岸找去!”
祝精光顿时跪在泥地上,仰望苍天哭喊着:“老天爷啊!你千万不要夺走我们小吴可啊!他是好人呐!他还是个娃娃呀!”
哭声、喊声,盖过惊雷,淹没了可恨的淫雨声。……
阿胜派人飞速向老支书报信。老支书一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脸色蜡黄,满脸泪痕,人一下子瘫倒在已经垛高了的堤坝上。
……
三天以后,人们在公社集镇的双溪河流向m溪支流的一个洄流潭岩石夹缝里找到了吴可的遗体。
村里老族长献出为自己百年后的上等寿棺。老妈妈和妇女主任等妇女们轻轻地为烈士擦洗和整理遗容,穿上她们为烈士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寿衣。
老支书和乡亲们把烈士安放在村大队部祝家祠堂的正堂中央,白幔素缟,白烛青灯,香雾缭绕。全村男女老少为烈士披麻戴孝,哀声恸哭。
吴可的父母弟妹们来。
烈士生前所在的街道领导和学校领导来了。
县里、公社的领导来了。
他们为自己的孩子和兄长送行来了。
他们为自己生养的土地上涌现出这样一位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英雄知识青年送行来了。
村里为吴可举行了最隆重的葬礼。
把他安葬在五神庙左边的向阳坡旁。这里可通向为花溪村提供光明的水电站之路,这里还是通向祖先神灵聚汇的永恒之途。因为乡亲们觉得,花溪村祖祖辈辈都得到神灵的庇护,吴可也是呵护这个村的神灵,他也应当与五位尊神一样配享人间香火的祭祀。
县委作出决定,追认吴可同志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革命烈士,号召全县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向吴可同志的英雄事迹学习。
一块用来自武夷山丹崖红凿磨好的石碑,沉重地躺在祝家祠堂的空坪地上。墓碑上篆刻着“m省晋安市优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共产党员吴可同志之墓”。碑的字体是祝精光用遒劲的魏碑体书写。祝精光正在准备将镂刻在碑上的字用红漆描上。
关含章拦住祝精光,将瓷碗用手袖擦得无拂无尘,无怨无悔。然后咬破左手食指,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瓷碗里。……
众人的心立即凝聚在滴血的瓷碗里。……林志耕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又一滴一滴殷红之血滴在瓷碗里。接着阿胜、妇女主任、曾水泉、桂花婶……,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人人默默地在进行着心灵的洗礼。
陈萍、曾淑芬咬了几次,自己的食指,都没能把手指咬破,急的眼里涌着泪花。花溪村小学的祝校长递上一把小学生用的削铅笔刀,二人毫不犹豫地在食指上划了一道血口子,殷红的血滴答滴答地滴进瓷碗里……
老祝支书看着全村的人都来了,都要为自己的英雄献上最纯洁的哀悼,他的眼里充盈着泪水,用沙哑的声音对大大的瓷碗,渐渐地就被赤诚的心血装满。最后,老族长也微微颤颤举起自己那布满沧桑之手,用尽满身力气咬破食指,暗红的鲜血滴在满满的瓷碗里,然后举起权杖直举向天,苍凉地喊道“苍天不公啊!为什么要带走这么好的后生啊……”
他声嘶力竭地唱咏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英雄之壮哉!
愿英雄乘骐骥以驰骋兮吾等为之而驱策哉!
……
在场的中年和老人们腰束白孝草绳,头裹白布孝巾,个个用悲怆的语调唱和着……
祝精光手捧着盛满鲜血的瓷碗半跪着用毛笔漆描着,嘴上跟着和唱,眼里的泪水任其长流,手中的毛笔饱蘸着鲜血颤抖着描画在碑文上……
老支书拉着吴可父母的双手悲痛欲绝地说:“我对不起您们啊!我没有照顾好吴可这个好孩子。……我真该死啊!”
吴可父母含着眼泪对老书记说:“祝支书,您千万别自责。吴可这孩子写信给我们,常说起您这位老书记的关心和爱护,他对您是崇敬的不得了啊!这孩子也只有您们的教育才能做出这样的好事。我们没有遗憾,只为能有这样的孩子而感到自豪啊!”
村里作出决定,把水电站命名为“知青水电站”,把吴可的父母作为村里奉养的对象,规定每年从村财政中支出烈士抚恤金,逢年过节都要到吴可的家里慰问二老,生供养,老送终。
农民最懂得知恩图报,也最懂得用最实际的行动来报答烈士的恩德。这就是中国农民的情感世界。
邱德彪——邱志革,这个浑小子终于失势了。鉴于他在抗洪抢险中的懦弱表现,以及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他被撤职了,还受到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大队长由阿胜当任。村里的乡亲们说,这个邱阿彪,只受了个处分,太便宜了他。妇女们说,这个花贼,只好回家受老婆的管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