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做错什么,不要自责了。何小卿安慰她说,你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让那些害你的人受到法律制裁。这是你做这件事情最初的目的,要站稳脚跟,不要动摇。
李传铭会坐牢吗?陶夭夭只关心这一件事情。
何小卿沉默许久才说,谁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派出所的民警到学校收缴了裸照,可学校还是像一口沸腾着滚水的大锅,陶夭夭几乎没办法出宿舍,一出去就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学生围着,有人向她说污言秽语骂脏话,有人对她一脸轻蔑地吐口水。他们不认为她是被人迷奸的受害者,他们说她沉醉的表情根本是个荡妇,是吃了春药在和男人鬼混。
陶夭夭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怔怔坐着,泪流满面。她似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何苦呢?把自己的伤疤在众人眼皮底下生生地掀起。她无意赚取别人的同情,可他们刻薄地欣赏她伤痛的同时,却恶毒地往上面撒盐。她终于懂得什么是世俗――世俗就是排山倒海雷霆万钧,黑压压的,叫人惶恐,叫人无力反驳,猖獗盛大,嘴脸狰狞。
并且,前赴后继。
校长顾及学校名声,劝陶夭夭暂时休学或转学。陶夭夭自己也清楚,她在学校没法再待下去了。
不得已,陶夭夭把一切事情告知父母。他们又为了她热泪长流,劳碌奔波。他们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仿佛一夜苍老。那些日子,陶夭夭心里经常有种穿刺般的疼痛。不久后,她父母给她联系好了另一所学校,她却不想去。她怎么还能学得进去呢?好在她父母体谅她的心情,也同意她暂时休学。
办好了休学手续,陶夭夭不想在家里住,搬到了许葭那里。
每天,她忙忙碌碌地收拾房间,擦地板、窗子,给许葭做饭洗衣服,就是不肯停下来休息。她不会做饭,但固执地在厨房里反复折腾,和谁较劲一样。后来,她每顿都做很多样菜,手变得粗糙,经常带着各种伤口。
做好饭菜,两个人对着一桌菜却食而无味,每餐剩下的食物太浪费,便用小碟子装好,黄昏时,两个人一起到街边去喂流浪猫狗。
何小卿抽空来看陶夭夭,见她消瘦的样子,鼻子里总是酸酸的。
学校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来来去去,形单影只,日子变得更加寡淡无味。
她去看了宋朝阳几次,他始终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每天不眠不休地闹,神经极度衰弱,要打了镇静剂才能安睡。她看到了宋朝阳的母亲,她枯萎的眼睛里渗出浑浊的老泪,几天时间,头发就花白了一大半。而他父亲也神情颓败,垂着头叹着气,对糟糕的局面无能为力的样子。他妈空荡荡的眼睛里有一种灰白的茫然,她哭着说家里给宋朝阳治病已经负债累累,可宋朝阳不肯出院,他们一家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全都化成泡影,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何小卿满心酸楚,生活里太多埋伏,在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满布荆棘,似乎一不小心,就被划得遍体鳞伤。
她从银行卡里取出大部分积蓄给了宋朝阳家里。然而,不过两个星期,她再去时却已人去楼空。医院护士说,那个男孩子转院了,到一家精神疾病治疗中心去了。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又是一个被残酷现实击垮崩溃的人。
何小卿告诉陶夭夭这些时,陶夭夭一句话也没有,转过身,一个人到一边坐下来。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木然的背影。
陶夭夭一坐就是一整夜。
清早,薄薄的曙光透进窗子,天空被轻轻揭开面纱一般,缓缓地亮起来。天际泛着绚烂的朝霞,太阳一点点冒出头来,那灼灼如火的红色,温暖地照耀着沉睡的街巷,唤醒一天的生机。
陶夭夭在明亮的曙光里眯着眼睛,神情安宁。她缓缓坐起身,站在窗子前,告诉自己振作精神。爱情可以是短暂的朝生暮死,而生活,却是悠长的日复一日。
那一年,她们的青春如夏花怒放,却经历了生命中的风雨坎坷,走得跌跌撞撞,一脸彷徨。
之后,案件开庭审理,李传铭被判了三年。
陶夭夭在听众席上无声哀泣,觉得自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给李传铭的人生灼出伤痛的印记。
宣判之后,李传铭便被送到区边监狱关押服刑。
陶夭夭一次又一次去请求他的亲属让她一起去看他,他们满眼憎恨,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李传铭被关押之后,她第一次隔着一面厚重的玻璃墙见到了他。他剃了平头,穿着松垮的狱服,上面写着一排编号。她忽然觉得现实太过苍凉,像粗粝的磨石,在他们头顶的天空飞舞着,一下下地擦过来,恶狠狠地打磨他们细嫩的棱角。
她和他说,你恨我吧?
他笑着说,夭夭,你真是个傻瓜。
他还是那个喜欢扬起嘴角微笑的男生,自信,开朗,神情里有种孩子气的狡黠。或许,她真的是个傻瓜。她为什么没有在宋朝阳之前,发现他的好?
李传铭握着听筒,想对陶夭夭说他心里的爱,却又觉得这时候的爱是种要挟、负累、禁锢和奢求。李传铭缄口。良久才说,这三年,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看你这张苦瓜脸了。
三年之后,你要做好准备一辈子对着这张苦瓜脸了……
人活在世俗里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似乎有所知觉,便有所困扰。所以,孩子最快乐无忧。人长大了,懂得多了,视野开阔了,却陷进纷乱的世俗迷宫里,扯着一团团乱麻,顶着头上一缕缕烦恼,纠缠着情感,纠缠着岁月,纠缠着一幕幕悲欢离合,找不到出路,无休无止。
陶夭夭发现她和昨天,已若隔世。
驰隙流年,恍如一夜星霜换。岁月转动的巨轮静默无声,似一场荒芜大雪铺天盖地,人荡涤在岁月长河里,一夜白头,终也了无声息。
她无意赚取别人的同情,可他们刻薄地欣赏她伤痛的同时,却恶毒地往上面撒盐。她终于懂得什么是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