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好像一个许多世代以前便已相知的故人……额上那黑色的东西——看着它,就像混沌时代的原始人类看着闪动的火焰,好奇又觉畏惧,强压着身体的颤震远远观看,不敢走近去伸手触摸,恐怕会受到莫名的可怖伤害……那黑色的异物分明是突出在皮肤外的,乍看却又像一个小小的无底深洞,吞噬一切生死憎爱……看不透,看不透这个洞里——也就是这个脑袋里——收藏了些什么……
狄斌悠悠醒转过来,朦胧中只感觉身上某些束缚被轻轻解除了,药香随着那种解放的触感扑鼻而来。
“醒过来啦?我正替你换药。”
狄斌的视觉渐次清晰,看见了于润生的脸。一张关切的笑容。狄斌感动得双眼湿润。
可是在这模糊的影像中,狄斌竟看见了于润生跟那个“男人”的脸孔互相交叠……两张极端的脸——一张白皙阴柔,一张黝黑坚刚,在此刻意识不清的狄斌眼中看来却是何等相像……
他张开干枯的嘴唇。
“那……人呢?”
在一瞬间,于润生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但这只是没有人看见的瞬间。
“他早已复元了,跟龙爷他们上山打猎去。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五天啦……”于润生恢复了笑容。“放心吧,你快要好了。”
于润生把新采的草药堆在一片扁石上,用另一块圆石把药捣烂。“我在家乡的时候学过医。”
草药裂开溢出浓稠汁液,香气四飘。
“后来呢?”狄斌忽然问。“你为什么……进了军队?”
于润生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狄斌感觉到于润生的疑虑。他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我杀了人。”于润生坦率的回答出乎狄斌意料。“我在家乡被通缉。军队是我唯一的活路。”
于润生把捣烂了的草药铺在一片洁净的布帛上,盖到狄斌的伤患处。狄斌的皮肤感到清洌舒畅。
“于队目,刚才你说……那人跟他们上山去……”狄斌这时意识才完全清醒。“我们没有……杀死他吗?”
于润生摇摇头。
“要杀死这个男人可是很困难的事呢。”
山洞外这时传来欢呼声。一直站在洞外的齐楚迎接龙拜跟葛元升回来。走在最后是赤着上身的镰首。他把长发束在后头,肩上横扛着一头大麋鹿。
镰首把猎物重重摔在洞前,露出了宽广肩背上虯结的肌肉和数道翻出了血红嫩肉的创疤。
于润生瞧着洞口前正跟众人合力宰割猎物的镰首,对狄斌说:“你还憎恨他吗?”
狄斌摇摇头。
“刚才大块头可真厉害,跑得比这头鹿还要快!”洞口传来龙拜的声音。
齐楚惊奇地瞧着默默垂头干活的镰首。显然他对这个奇异的男人仍存着一点恐惧。“不……可能吧?”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葛小哥也看到了!”
“是吗?葛小哥!”
葛元升看着手上的长矛尖镝,点点头。
“是啊!还有他的打磨功夫!看看葛小哥手上的矛。还有我的箭簇。锋利得可以!嗨,大块头,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龙拜拿出囊里的箭矢细看。
“我最初进军队时,就是当磨兵器的。”镰首说着,手上匕首爽利地把麋鹿的皮毛剥去。
“你是怎么说服龙爷他们的?”洞里的狄斌问。
“我跟他们说了一句话。”于润生微笑。“要生存便需要伙伴。这个叫镰首的男人真是个难得的好伙伴啊。”
于润生瞧着洞口的四人,又说:“山野是比战场还要奇妙的世界……”
狄斌以欣慰的眼神看着于润生,又看看镰首的身影。他点点头。“我们也都是奇怪的男人啊……”
“那是什么声音?”龙拜在黑夜里摸索走往朝西的山崖。于润生和齐楚紧随其后。
山崖下的陈家墩烧起了旺盛的火光。那股数千人合和呼应造成的震撼呐喊声正从光源处传来。
“难道营寨被敌方偷袭吗?”齐楚紧张地问。
“不。”于润生细心倾听。“虽然有战号声,但那并不是指令的号音。信号兵在乱吹一通。士兵的呼叫声中也没有杀伐气。”
齐楚佩服地看着于润生。“那么是怎样一回事?”
火光映在于润生眼瞳。“是庆祝,朝廷军胜利了。”
“啊!”齐楚不禁轻呼。“那么说……仗打完了!”他与龙拜愣愣对视。
于润生点点头。
十天后,“平乱军”驻陈家墩的三千守兵拔寨撤走。
于润生早就预知战果,只是不知道,一切结束得如此迅速。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诛敌七万,降兵五万,如此辉煌的全胜,现在应该是庆功的时候。
陆英风却要向这一切道别。
——什么?什么“体念军功”、“策封‘安通侯’”、“刻日回京受嘉”?
——什么?那个姓彭的家伙来接收我的军权?那个只会替老阉狗舐屁眼的孬种,来接管我的大军?
——功高震主,我明白。既没有乘机拥兵自立,便只有如此下场……也算侥幸了,嘿,搞不好,一顶“谋反”帽子照顶上扣,头颅也保不了!
——可是天人共鉴,我可是从无异心!罢了……那又如何?就是把心肝剖出来又如何?怕我的不是“他”,而且“他们”——老阉狗那一帮狐群狗党……早知如此,取得兵符之日,就应该先入都把这伙人杀尽!……
——可恨那个姓彭的小子!乳臭未干寸功未立,看他娘的接收兵符时那副神气相!呸!没有我,哪里还剩半个兵给你接收?
——……
没有比失去兵权的元帅更沮丧的人。
侍从兵正替陆大元帅——不,是替“安通侯”陆英风收拾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