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满布癞癣的苍白人脸赫然出现眼前。
“朱老总”是漂城市井的不灭传说。
十六年前漂城屠宰场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屠夫,收服了城中屠户最凶悍的三十七人,在黑道上竖起了“屠房”的大旗。
那是漂城历史上最恐怖的一页。“屠房”扬起的腥风血雨席卷全城黑道,帮会间互相讨灭吞并的大混战持续了三年多,连官府也无法阻遏。凶绝的屠刀在弱肉强食的残酷斗争中取得最后胜利。漂城也因为“屠房”的独裁得享十二年太平日子。
然而竞争是江湖的铁律。安东大街的灯火太吸引了。面对首都第一大势力“丰义隆”南来挑战,朱老总与“八大屠刀手”重提十二年前的屠刀,决心把这些骄傲的北方人逐出漂城。
暴力是一切对抗的终极手段。
屠宰场的人证实猪腹内的正是昨夜血斗里神秘失踪的癞皮大贵的头颅,马上把消息呈报“屠房”核心人物之一黑狗八爷。
同时在“丰义隆漂城分行”,花雀五也得到了这消息。花雀五阵前领兵硬拼的才能虽不足,但却在漂城建立了极佳的情报网,主要原因是他经常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
花雀五自小心头就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的父亲,也就是庞文英的拜帖兄弟江群,在家中被敌人偷袭暗算身亡,一家老少尽被屠戮,只有四岁大的小儿子江五获庞文英拯救,但也得来满脸刀疤(因而得了“花雀”这外号)。庞文英不单替他报却父仇,更在“丰义隆”里养育提携他到今天漂城分行掌柜的地位。烙印在心的童年恐惧,注定他永远无法模仿义父成为豪勇刚健的大将;但他行事谨慎,小节上思虑细微,因而至今仍得到庞文英的信任。
在漂城分行的议事厅“合丰堂”里,花雀五坐在长桌首位。
“掌柜,我已向昨夜参加打斗的部下查证过了。癞皮大贵并不是死在我们的人手上。我方倒有三个人被大贵砍死了。”
报告的是一名外貌温文的中年男子,看来年纪不过四十,头发却已黑白杂间。他是花雀五的心腹智囊文四喜,主管分行日常运作,也负责情报管理。
“听说,大贵的头被人放在一口死猪的肚子里。”说话的人坐在文四喜对面,全身穿着褚色布衣,身材高壮健硕,鼻头缺去了一片肉,丑脸透出江湖人独有的强悍气息。他是花雀五的头号打手“兀鹰”陆隼,善使铁链杀人,那条沾过无数血腥的二十尺长铁锁链现正缠在他腰间。他专责“丰义隆”在破石里内的活动,直接指挥超过五百名部下。他与文四喜一文一武,都是花雀五从首都带来的亲随。
“什么?猪肚子里?”花雀五讪笑。“哈哈,‘屠房’那群猪猡听见了一定气得要死啦!”
“是什么人干的?”陆隼面容冰冷,没有半丝表情。他的手下昨夜狠狠吃了一场败仗,癞皮大贵之死没有令他半点欢喜。
文四喜回答:“不知道。但是据知就在昨天下午,大贵曾经在北临街市集上收规钱时,跟几个腥冷儿闹起来,最后被吃骨头摆平了。”
“是吃骨头吗?”花雀五喃喃说:“真巧呀……那些腥冷儿是什么人?”
“有人认得其中一个特别显眼的家伙,长着红色的头发,在平西街‘陶然轩’饭馆的厨房里帮闲,跟其他四、五个结拜的腥冷儿住在破石里东北区。”文四喜报告得极仔细,花雀五露出满意的神色。
花雀五想起了今早义父的吩咐。“‘屠房’会不会也查出这些人来?”
文四喜摇摇头。“‘屠房’一向讨厌腥冷儿,根本把他们当作畜牲,在这方面的消息很少。”
“这伙腥冷儿里还有什么角色?”孔雀五又问。
“其中一个几个月前被抓到大牢里,好像是从身上搜出了凶器。这人在‘斗角’连战连胜,在牢里被唤作‘拳王’。”
“斗角”就是大牢管事田又青在牢里主持的赌局,挑选囚犯中的狠角色徒手格斗,田又青做庄开赌取利。打胜的囚犯可以吃到丰富的囚粮。
“打胜过些什么人?”陆隼问。
“几天前,光头大驴给他活生生打死了。”
花雀五眼睛发亮。“方才你说这伙腥冷儿是结拜兄弟。他们的老大又是个什么角色?”
“他们的老大听说姓于,在腥冷儿之间好像颇有点名气。不过这伙人好像从来没有在城里‘买卖’。这个姓于的在善南街一家药店里当个……小厮。”
“小厮?”花雀五失笑:“一个药店小厮就是这些人的老大?”
安东大街北端尽头,矗立着一座与大街气氛毫不相衬的五层高灰色大楼,远高于漂城内所有建筑物。大楼四面都占据了整条的街道,没有任何毗邻屋宇,四周筑着一圈丈高的漆黑围墙,面对安东大街的一方则建起了一道宽足四马并驰的玄铁大门,整座建筑有如平空起在闹市中央的一座小型城砦,一般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大屠房”。
坐在“大屠房”议事密室里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胖短的中年汉子。假若是初到漂城的人看见他,只会以为眼前的是个寻常街贩,绝难想象他便是“屠房”核心干部“八大屠刀手”之一,“缚绳”黑狗八爷。
刚失去了门生癞皮大贵的黑狗八爷,两只束着一圈圈细麻绳的手腕交叠在胸前,聆听部下对这次神秘事件的报告。
本来在拼斗中折损了一个小头目只是普通之极的事情,但是大贵头颅竟被人像示威般放在死猪体内,余下尸身又至今无法寻回,黑狗八爷直觉此事并不寻常。
“八爷,我已再三细问昨夜打拼的所有兄弟了。没有人看见大贵怎样被干掉。”一个身材高大的部下在黑狗面前垂首站立,以极慎重敬畏的表情报告。
“解开来看看。”黑狗八爷搔搔鼻子,傲慢地说。
另一名手下一直捧着一个布包。他应声点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小心地解开重重包裹的布帛。
出现在黑狗八爷眼前的是那颗癞癣满布、发丝稀疏的头颅。脸部肌肉已微微发胀。
“翻过来。”
那名手下没有皱一皱眉,捧着首级翻侧,把颈项的断口展示向黑狗。
黑狗仔细检视。
“高手!”黑狗的脸色变了。
漂城东南区有一片地势奇异的天然平台地,高出外围有十多尺,过去曾经遍植桐树,因而名叫“桐台”。
今天桐树已剩下不多了。伐去桐树的空地建成了一幢幢豪华宅第,集中着漂城的商贾富户。这个宁静优雅的宅区,是整个漂城经济力量的象征。只有少数讨厌城内环境的富户搬到了城外郊区居住,大多集中在漂城下游东、东南两条支流间的狭长河岛“洸洲”上。
于润生工作的药店就正对着桐台西角。因此他每天都会看见许多傲慢骄奢的富户人家出入的排场。
每次这种人物经过,于润生总默默投以凝视。眼神中露着旁人看不见的锋锐异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