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全身披麻,但没有一个哭泣。阴七跟他们根本感情不深。
铁钉六爷是铁氏三兄弟中唯一娶了妻子的。铁爪跟弟妇和两个侄儿说了几句话后,转向老俞伯。
“老大,谢谢你来。”
老俞伯枯瘦的手掌撂着铁爪的肩膊,又拍拍铁锤的臂胳。“我怎能不来?他也是我的弟弟啊。”
“屠房”老总朱牙并没有出席这次冥月的祭典。根据“屠房”不成文规则,老总与老俞伯除了在“大屠房”之外,绝不同时出现于任何公开场合,以防两人同时中伏以致“屠房”指挥权陷于瘫痪。
“这个仇……我们必定要报。”铁爪咬着下唇,本已斜飞入鬓的两眉竖得更高,英挺白皙的脸显得肃杀。铁爪是“屠房”里少有的美男子,虽已年近四十,眼角的皱纹仍是很浅。人们很少从他的脸联想起他的两个弟弟。
“你是要……出兵岱镇吗?”老俞伯的声音放轻了。同样是结义的兄弟,老俞伯面对铁爪时并没有面对阴七和黑狗时那种威严。
铁爪颔首。“我要取庞文英的头颅,用我这双手把它摘下来,把头盖骨作成杯子,在弟弟的墓前浇酒。”
老俞伯知道铁爪真的有这决心。除了低智的铁锤外,铁爪一向是“屠刀手”里最没有机心的一个。“屠房”十二年前成功称霸漂城之后,铁爪便带着两个弟弟和一干部下离城,避居到郊外的木料场,而不愿处理帮会的事务。直至近年“丰义隆”进驻,由于“屠房”一直处于上风,铁爪也甚少回城。
“老大,你不会反对吧?”铁爪从部下手上接过一根线香,替老俞伯点燃烟杆。
老俞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用力吐出来。“明儿开会的时候你尽管提出吧。我支持你。老三,怎么样?你也同意吧?”
一直默默站在旁的吹风三爷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当然恨透了“丰义隆”,但要离城进攻岱镇是另一回事。“屠房”一直能够压住“丰义隆”,主要还是依靠在漂城的深厚根基。何况“屠房”创帮立道以来,从没有进行这种大规模军事式进攻的经验,虽说在兵力上占了压倒优势,但敌方以逸待劳,胜负未可逆料。
更重要的是军心和士气。除了铁氏兄弟的直系部属之外,“屠房”弟子并没有热切的复仇心。吹风当然了解,黑道是现实的,没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如今“丰义隆”已撤出了漂城,“屠房”再度独占城内的利益,又有多少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击“丰义隆”?也许有些年轻的低层弟子希望乘战斗之机立功扬名,但这种人毕竟占少数。
“我看嘛……”吹风那唯一的左眼并没有直视铁爪,“……这一仗未必能打成,庞老头说不定快要回京都总行了……”
“不。”铁爪断然说。他对吹风的犹豫态度有点不满。“我看庞文英驻留在岱镇那么久,必定在准备返回漂城。以他‘二祭酒’的地位,数年前竟被调离了京都的总行到这儿来,不免有点被流放的味道。现在他仍然两手空空,是回不了京都的。”
“我倒担心,他们从京都总行那边调来大量人马……”黑狗八爷说。“我已吩咐施达芳留意。”施达芳就是继承了阴七权力的大头目,主掌情报消息。
“所以更要尽早出击!”铁爪说。“要抢在庞文英准备好反击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铁爪、老俞伯、黑狗的目光都落在吹风脸上。只要四个“屠刀手”都一致同意出兵,朱老总是无法拒绝的。阿桑二爷只是朱老总亲卫,并无实际权力。
看来已没有选择了,吹风心想。他绝不想惹怒他的四弟。他对铁爪的尊敬比对老俞伯还要高。
随着吹风点头,“屠房”就此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战略决定。然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四个人,心里都怀有不同目的。
明天终于要出城了。狄斌吃着半冷的面条,手掌心渗着汗。
狄斌瞧着坐在“老巢”地牢另一角的樱儿。一个月来她始终是这副痴呆的表情,没有说过任何话。包裹着纤细身躯的破毡已发臭,那臭气里残余着精液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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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饿吗?”狄斌把仍剩半碗的面条递过去。樱儿既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她一直吃得很少,脸颊瘦得可怜。
这个月来狄斌和葛元升一直忙于召集城内的腥冷儿,没法把樱儿带出城。为了安全当然更不能放任她在城里乱跑。
终于也完成了召集腥冷儿的工作了。每一个腥冷儿都是狄斌亲自挑选的。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自铁钉和阴七死后,“屠房”的人对腥冷儿几乎是赶尽杀绝;可是仍敢留在城里的当然都不会是平常角色。在雷义的协助下,其中三十多个在前线拼杀过的硬手都是在牢房找到的。雷义以盘问为借口,把他们逐一带到巡检房,等到没有人留意时便偷偷释放。大牢本已太过拥挤,谁也没有注意囚犯的减少。大牢管事田又青一向只关心“斗角”的博彩收入。
明天早上,这些腥冷儿将会聚集在城南郊区远离官道的一棵大榕树下。每一个都是曾在地狱门口徘徊过的男人。每一个都渴望分享漂城的繁荣。每一个都曾以最恶毒的诅咒痛骂“屠房”。每一个都相信于润生能够带领他们脱离贫穷。每一个都已准备好再一次杀人。
一想到这伙人,连狄斌也感到有点畏惧。在军队里时,身边所有人固然都为了生存而拼死战斗,但现在的气氛却截然不同。他们目前一无所有,不久后却有可能夺取一切。他们正站在两个极端之间的边缘上,那种令人亢奋得快要发疯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能量。
“吃吧。”狄斌把碗放在樱儿身旁。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我们明天要走了。我……我带你去找五哥。”
狄斌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张脸的表情变化如此巨大。一股看得见的生命力注入了樱儿的五官。
樱儿站了起来,第一次说话。
“我要……洗澡……”因为太久没有开口的关系,她的声音变得含糊。
樱儿走大水缸旁。破毡滑下,软软跌在她足旁。突然裸裎的女体令狄斌感到昏眩——虽然只是背面。袭击狄斌的并不是性欲,而是一种混杂着妒忌的愤怒。
他看着樱儿瓢水淋浴时,手掌慢慢伸进怀里,摸着了短刀的木柄。他突然有一股当场杀死樱儿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