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狄斌在田野上召集所有的部下,最后一次讲解这次奇袭的计划细节及各队伍的任务分配。由于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奇袭成功的先决条件便是时机的巧妙配合。他们已在农田上演练过好几次。腥冷儿都牢牢记得军队中的号令方式,因此演习的成绩令狄斌很满意。
但是狄斌明白,不管演练得多完美,在紧张的实战场上也不能保证不犯错;而且没有第二次机会。
所有人都换穿上全黑的衣袴——就像四年前于润生所率领的“平乱先锋军”刺杀部队一样。手掌和脸庞也用柴炭抹成灰黑色。
龙拜下令他的弓箭手把箭囊内每一根羽箭拿出来,再一次仔细检查箭杆有没有裂纹。不能浪费任何一次射击的机会。而且这样做有助于平静情绪,提高箭矢的准度。
镰首亲自检查所有四十匹战马的鞍辔是否稳固。每匹马的鞍旁都有一个小布包,里面藏着骑队突击的两件特殊用具——主意是齐楚提出的。
终于一切也准备妥当了。现在等待的是于润生的出击命令。
狄斌直至入黑都还没有吃东西,却也不感到饥饿。一想到二百人的生死——其中包括龙拜和镰首——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实在无法把任何东西咽进食道,除了清水。
他每隔一段时候就摸摸前胸,只有知道镰首送给他的佛像护符仍安然挂在颈上,狄斌的心才能稍微放松。
“‘八大屠刀手’现在只余下阿桑、铁爪跟铁锤。”龙拜对镰首说。“最难缠的铁氏兄弟由庞老头那边负责。老五,你就对付阿桑吧。朱牙可要留给我啊。”
镰首点点头。“好。跟对付吃骨头那次一样,朱牙就让二哥你吃定。”
龙拜笑了。“这次可不同。我这次不扮女人啦,哈哈!”他又收起了笑容。“我这次要让朱牙在临死前看看我慢慢拉弓。我要看那臭胖猪吓得拉尿的模样。”
对于于润生的指挥权安排,龙拜的不满还没有完全消失。这是他渴望亲手干掉朱牙的原因。
“来了!来了!”负责放哨的一名部下急步跑过来高呼。
原本盘坐在田陌上的狄斌用腰刀支在地上站了起来,远眺向西方。他听到细微的马蹄声。
他知道是全速驰马到来的叶毅。
——是,老大。我们这就出发。
——到“大屠房”去。
入夜后漂城的情势更形紧张。
老俞伯、吹风、黑狗的旧部更活跃了。朱牙的部下多次传达老总的禁足令,可是都没有效果。
双方曾在城内多处险些爆发了冲突,但在激烈的口角后都各自退却。朱牙固然不希望在这关头出现内哄,另一方也因为人数较少而不敢妄自决裂;可是对立的情势已隐然形成了。
苦恼的朱牙接到施达芳一次又一次的通报,都是说仍在搜索中。杀害俞氏一家的凶手就像平空消失的幽灵。
派往城外催促铁爪回师的快马也回来了,呈报铁爪已驻留在岱镇,今天之内都不会回城。朱牙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定要捱过这一夜啊……
庞文英的部队事实上没有进入小镇桑麻,而只在野地上暂时停驻,准备随时再向后撤退或做出反击。
庞文英也开始疑惑:铁爪的部队会否一如于润生估计匆忙撤退呢?假如这估计错误了,铁爪继续快速追击,庞文英将会陷入极大的困境。铁爪的千人部队足以在短时间内彻底击灭这儿的二百余人。
幸好已收到铁爪停驻岱镇的情报。不过这也意味着,“屠房”千人将获得休息,为接着的大决战做好准备……
在明晴星空下的荒野结营,耳中听着马嘶声和风声……庞文英有一种回到壮年热血时代的错觉。然而此刻“四大门生”全都不在身旁,庞文英加倍感到孤寂。
“润生。”庞文英瞧向坐在旁边的这个新门生。“你的兄弟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漂城啦?”
“嗯。”于润生点点头。“现在应该已绕到了漂城的西南方。希望在他们抵达南城门前不会被发现吧。”
“假如你的兄弟都在这一夜死光了,你会怎么样想?”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于润生微笑。“不可能发生的事我是从来不想的。”
“很好。很好……”庞文英点点头,捋着银白的胡子。“润生,有这样的兄弟,你好幸运。”
“我也是这么想。”
“唉……”庞文英叹了一口气又说:“润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大弟子燕天还的事?”
于润生摇摇头。“可是我听过卓哥说了一些。燕师哥去时才只有三十六岁吧?真是可惜。”
“嗯。要是他活到今天,漂城也许早就是‘丰义隆’的了。可恨那枚流箭……”
“庞爷,你有没有想过,燕师哥也许是给自己人杀害的?”
“你说什么?”庞文英捋须的手僵硬了。
“就是说,也许有人不希望看见你的阵营太强……”
庞文英从没有这样想过——不是因为以他的智慧想不到,而是在潜意识中不往这个方向想。这要是事实便太可怕了,也因此从没有部下向他提出过这个可能性。
——嗯。回到京都总行后,有必要调查一下。虽然已是九年多前的事情,可是找起来应该还有一些线索……
——要回京都,就必先把眼前的“屠房”打倒!天还,你在天上看着我取胜吧!
漂城南门的八名守卫都是已年过三十的老兵。
冬衣还没有从兵营发过来,秋风一卷过,卫兵都在发抖,终于也忍不住向在附近看守的“屠房”流氓讨酒喝。
卫兵和流氓有说有笑。“屠房”经常要从城外输入私货,与城门卫兵的关系极佳。
“嗨,听说你们自家儿快要开打起来了?”一个老兵向流氓打探。他的家眷也住在城里,当然不想看见城内出现流血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