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不算多了。”吴朝翼的语气比早前要恭谨得多。在最初知道由这个“白豆”作阵前总指挥时,吴朝翼也曾觉得不妥当。然而经过今夜他已对狄斌完全信服。“我们可是击退了比我们多几倍的敌人啊。比起打仗那时候……”
“算了。不要再说了。”狄斌凝视眼前的火光。
“大屠房”最低一层已经完全燃烧。浓烟像不断改变形貌的猛兽般,迅速朝上层爬升。
铁爪只在“兴云馆”的客房里假寐了一阵子,便又点起灯火,研究岱镇与桑麻之间的地势布置。
小鸦没有敲门,便径自跑了进来。
“什么事?”铁爪端详着亲信的脸色。
“漂城那边……好像有事情发生了。四爷还是过来亲自看看。”
小鸦带着铁爪走到“兴云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一面朝东的窗户。
“在那边。”小鸦指向东南偏东方向的天空。
晴朗秋夜里的月色十分明亮。铁爪清楚看见了,漂城所在处的上空冒起了一大股烟雾,在月光反映下显成深灰色。
“那一定是很大的火。”小鸦说。“漂城恐怕出事了。”
“这儿交给我弟弟。”铁爪转身。“立刻把我们直系骑队点起来。我们马上赶回去看看。”
雷义同时也站在安东大街的南端,遥遥仰视“大屠房”城楼的火光。
在他眼中所见的,是一场葬送漂城旧权威的祭礼。
“于润生……我们明儿见。”
正在城内各处爆发的“屠房”派系内哄也暂时平息下来。双方都在观看“大屠房”的大火。
——朱老总已经死了。
“屠房”的人都已深信不疑。
朱牙和阿桑的部下在计议,是不是要援救“大屠房”。
“根本就不知道敌人实力如何,要送死吗?”
“朱老总都死了,要救也救不及!”
“还是等铁爪四爷回来,再组织所有兄弟反击!”
“我们要是现在去救‘大屠房’,说不定叛徒会趁机在后面打过来!”
同时,这些头目当中也有不少开始生起私心:“屠房”原有的领导层已崩溃了,现在是自立山头的好时机!还是应当在这时保留实力……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朱老总!
于是朱牙的部属之间也开始产生了猜疑。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老俞伯、吹风和黑狗的旧部之间。朱老总既已倒下了,便再没有人追究他们叛乱之罪。心理的压力减轻之后,野心又趁机冒起了。黑道中人总是把自己的利益和安全放在最优先之处。
于是“屠房”原本分裂为二的架构,因为“大屠房”的火焰而进一步崩解。
“大屠房”楼下正门终于打开来。
三个衣服都烧焦了的“屠房”部下,从火场疯狂地逃亡出来,立即被腥冷儿抓着。
“朱牙和阿桑在哪儿?”狄斌迫问。
三人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狄斌招招手,一名部下把水壶递给俘虏。三人吃力地抢着水喝。
“说!”镰首把钢刀架在其中一名俘虏的颈项上。
“二爷……不,阿桑不知怎的,像呆了般坐在二楼的房间里不肯走,现在……唉……大概已经烧成灰了……”
镰首愕然。他猜想,阿桑是不想死在敌人的刀刃上吧?无法跟“屠刀手”对决,镰首感到无由的遗憾。
“朱牙呢?”狄斌再逼问。
“老总……好像在顶层……我没有看见……他……”
又有十多名“屠房”守卫从正门奔出来,其中两个刚踏出门外便昏死了。他们也遭一一俘虏。可是仍未看见朱牙的踪影。
“是老总!在那儿!”其中一名俘虏指向上方。
狄斌仰头看见了:一具肥胖的身影攀爬出“大屠房”四楼的一扇窗户外,双手扳着石造的窗台,一对胖腿在空中无意识地乱踢。
“哈哈……”龙拜笑得捧腹。“那就是雄霸漂城十多年的黑道老大吗?”
龙拜拍拍狄斌的肩,又说:“白豆,你知道吗?这是天意。看看朱牙这副模样!他奶奶的,怎么看也不配压在我们的头上。是上天派我们来取代他的!看我把他赶下来!”
龙拜挽起弓箭,走近那一面城墙下,朝窗户上的朱牙高喊:“臭猪猡!你不下来,我可要把箭射进你的屁眼啦!”
朱牙侧首朝下观看。恐惧的眼睛瞧见龙拜正向自己弯弓搭箭。
“我现在数三声!一!”
朱牙的双臂已经麻痹,他仰头瞧着已逐渐迫近窗户的火光。
“二!”
朱牙又低下头来瞧向地面。到了这种绝境,他却仍然不想死。
就是这种在任何情形下也不放弃生存希望的意志,令他坐上漂城地下王者的宝座;可是如今也是同样的一种意志在折磨着他的心与肉体。
“三——”
朱牙的手指因为汗水而滑落窗台。痴肥的身躯沿着楼壁迅速坠下,接连撞破了三楼和二楼的瓦檐,背部重重着地。
龙拜立即收起弓箭,奔跑过去察看;狄斌和镰首也随之到来。
朱牙仍没有断气。他只感到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意识也渐渐模糊,因为脊骨已经断裂。
狄斌半蹲在朱牙身旁,端详这个敌首的苍白脸孔。胜利的快意在狄斌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