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润生摇摇头。“一切照常就可以。”
又是这样的反应。狄斌猜出了一些端倪。每当一头老虎快将扑向猎物时,总是仔细调整自己的呼吸与步履,避免扰乱山林的宁静……可是对付金牙蒲川这种家伙有必要这样吗?先发制人岂非更直截了当?难道对手不是金牙?然而除了他,“大树堂”在漂城还有其他的敌人吗?……
(bsp;“你看看。”于润生指向墙壁前那书架。那一排排的卷宗和账簿,就是“大树堂”累积至今的一切财富与权力。
“我想,京都‘丰义隆’总行必定也有一个像这样的房间。不知道那儿的卷宗数量是这里的多少倍?”
瞧着于润生的表情,狄斌明白了他为何要住在这个牢房里。于润生正在享受一种他人无法理解或形容的东西,也许连他自己无法解释那东西是什么,他亦懒得向别人解释,所以他宁可独自一人。
狄斌又想起镰首。自从那次旅行回来以后,几年来镰首完全改变了。直觉告诉狄斌,镰首在那趟旅程中遇上一次很大的冲击。那也许同样是无法解释的东西。所以镰首从来没有说。
“老大……五哥不能再这样子……你有跟他谈过吗?你可以劝劝他吗?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让他听话。”
“是吗?”于润生微笑,满有深意地凝视狄斌的眼睛。“真的只有我一个?”
狄斌把红透的脸别过去。
“白豆,还记得四年前你攻打‘大屠房’时的心情吗?”
狄斌记得。那夜在胸中沸腾的热血,至今还未冷却。那一夜,他灵魂深处某一个“我”苏醒了。那个“我”成为了当今黑道的“猛虎”狄六爷。
“世上有种答案是别人无法告诉你的。只有靠你自己领悟。这个道理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现在是让他去体验的时候了。”
镰首已经许久没有骑马。
他的马车比查知事的座驾还要大。可是他一登上车厢后,里面顿时变得狭小了。车底的台架跟轮轴被那重量压得吱吱作响。车厢内铺着厚厚兽毛皮,车窗下排着各种酒瓶。
镰首朝“万年春”二楼瞧一瞧,便把头缩回车里。曲琳在阳台上朝看不见的他挥了挥手。
在安东大街另一头,宁小语站在一家布匹店里,默默目送车子离去。
车子沿途惹来无数的注视。道上的混混儿们总想瞻仰“拳王”的风采。那是世上唯一曾经攻进“大屠房”正门的男人。
这等盛名只有从前的铁爪四爷可堪比拟。人们茶余饭后常常谈论:铁爪与镰首要是单挑,谁会打死对方?
当然这种话题都在镰首变成大胖子之后渐渐消失。可是镰首还是个值得景仰的家伙。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肉,玩最好的女人,坐最大的车子,睡最软的床——其他事情什么也不干,就这样过了三年。对于在道上混的人来说,这又是另一种神话。
然后就是出卖身体吃饭的女人。“拳王”出手之豪爽,在漂城里也是罕见的。否则像曲琳这种级数的妓女不可能让他当入幕之宾。城里没有一个富商敢跟镰首争女人,免得最后连面子也丢了。
然而用最热切的眼神观看这辆马车经过,盼望镰首的脸从车窗出现的,还是漂城里的少年。
他们有的学着镰首抽烟杆,强忍着喉管里辛辣的呛味,装出轻松的微笑;有的趁夏天时赤着胳膊,希望晒成跟镰首一样的铜色皮肤;有的模仿镰首把头发披散不肯结髻,下巴盖着稀嫩的幼须……更多的少年互相在身上刺青。
当然,谁也不敢刺镰首刺了的图案。
自从大牢的“斗角”成了半公开的博戏以后,少年们又憧憬成为未来的“拳王”。门牙脱落了。鼻子打塌了。在“斗角”里出场还是很遥远的梦,可是每次互相把拳头挤往对方身体时,他们在这座只有赤裸欲望的都市里,暂时找到一种很切实存在的感觉……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他们视同神祇的男人,独自盘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时,眼神却很落寞。
马车停在鸡围的木围栅外——鸡围里的街巷太窄,车子走不进去。那儿就在北临街的市肆口,几十人聚集着,远远观看镰首。
——其中一个扮成卖橘子的,就是鲁梅超的线眼。
他们没有欢呼,也没有叫唤镰首,只是远远热闹地看着他胖得过分的身姿。
“你猜朱牙跟他比,谁比较胖?”一个鱼贩子突然出口。
没有人回答。从前很少人有机会亲眼看见“屠房”的朱老板,现在更不可能比较,朱牙已经变瘦了——瘦成一副埋在泥土下的骨头。
镰首在街上每走一步,都好像快把土地踏陷一般沉重。
身上穿着的锦袍虽然宽松,隐隐还是看得见上下跳动的赘肉。
他没有带随从或护卫。在“大树堂”干部层里,只有他一个没有任何直属部下。他甚至不能算是干部头领。“大树堂”成立的四年里,当龙拜亲自千里押送贵重的私货,或是狄斌领着大队刀手四出抢夺地盘时,镰首却在温柔乡中渡日,生下一堆不同母亲的孩子。
然而于润生从没有责备他半句。
镰首穿过鸡围的陋巷。他的宽广肩膊几乎挤不进去。
鸡围里有一群露宿小乞丐,每见到衣着比较光鲜的人经过便缠着讨钱。可是他们不敢去缠镰首。
倒是镰首主动走了过去。他摸摸其中几个的头发,然后掏出身上所有的铜钱和碎银。小孩们仍然犹疑地瞧着他手上的钱,不敢伸手去拿。直至镰首把钱撒到地上转身离去,他们才蜂涌低身争着抢拾。
“大树堂”在鸡围的唯一根据地处在东南角,他们唤它作“穴场”,一幢两层高的木搭楼子。下层的前面是饭馆,也卖酒。门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