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润生指向地上。
狄斌循着那手指看过去。
被撕下的封条。这封条的纸质经过特别挑选,一旦贴上了,撕开后绝难保持完好,不能再封上第二次。
狄斌把那断掉的封条拾起来细看。
上面确实是齐楚的签名和押印。
“漂城已经失陷了。”于润生闭起眼睛说。
室外此时传来女人的尖叫。
木杖横扫而过。骨头粉碎,内脏爆破。
那五名剃光了头、身穿白衣的“飞天”教徒,有如纸造的人偶般飞散出丈外,未着地之前已然断气。
可是他们的脸上仍残留着疯狂的笑容。
更多的教徒如蚂蚁般涌上来。另一排六名男女再次给扫飞。
第三排已在面前了。
镰首以绝望的眼神,瞧着步履如飞的铁爪,在街道的远方渐渐变小。
铁爪的右肩上,扛着一个穿着鲜艳服饰的娇小身体,衬在铁爪的白衣上格外显眼。
鲜红色的披肩,绣着飞鸟的图案。
镰首一边挥杖,一边逐步前进。可是,那一波波的人海仍然不畏死地拦在他跟前,他有一种陷入泥沼的感觉。
铁爪的身影消失了。
镰首全身都黏满了“飞天”教徒的碎骨、肉屑与鲜血,继续这没有希望的前进。
狄斌踏进镰首的房间。地上凌乱散着杂物,蓝色的琉璃花瓶已砸得粉碎,香炉翻转泼了一地,贝壳风铃被扯断四散……
绿色的地毯上溢着血泊。
一个年轻人在血泊上匍匐着。狄斌急忙上前蹲下,把“杀草”放在身旁,把那人上半身抱起,搁在自己大腿上。
梁桩因为血液倒流进入鼻子而呛咳。他张开嘴巴,牙齿之间拉着血丝。
任何人看见他被破开的胸腹,都知道他已活不长了。
“六……六……”梁桩的声音极细——此刻他仍然能够说话已经是奇迹。狄斌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六……替……我……告……五……已经……尽了……对……不……”
声音变成渐渐缓慢的呼吸,最后停止。
狄斌放下梁桩的尸体,伸掌替他合上眼皮。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仍然紧紧握着那片封条。
现在他当然知道,铁爪为什么要把宁小语抓走。
封条上的签名字迹,因为狄斌指头上的血污而融化了。
枣七伸出包缠着染血布带的双臂,战战兢兢地接过于润生手上那个羊皮信封。
“你马上就出发,我会派几个人协助你。”于润生说得很慢。他要让枣七记住每一个字。“可是在交到那个人手上之前,这东西绝对不可以离身。不管是谁向你要,就算是同行的伙伴,就算是你认识的人——绝对不要交给他。除了我告诉你的那个人。”
“要是你受了重伤,或者将要被抓住或杀死,设法把这东西毁了。烧掉它也好,撕碎它吃进肚子也好,用一切的方法。记住了吗?”
枣七把信封塞进衣服内,贴着肚皮收藏。他猛力地点头。
“记得,交给那个姓黄的人。”
一支六十多人的车队,快速行走于北上首都的官道上,走的是一年多之前于润生上京的同一条路。
齐楚独占了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辆车子,前后左右都有骑马的刀手拱护。
在他跟前的空位上,并排放着三个木箱子。
三个头颅。
文四喜。
吴朝翼。
龙拜。
自从马车起行开始,他的下体就一直在勃起。
因为他知道,在目的地有一个人在等他。
自己也对这身体状况有点惊讶,可是齐楚无法压抑这自然生起的欲念反应。
(bsp;他瞧向车窗外。道路旁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再远一点就是半隐在雾中的山棱。
那山的形貌,跟猴山有点相像。
齐楚忽然想起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在猴山里的洞穴匿藏时,龙拜教他玩那个关外的棋戏——没多少盘后,他已倒过来把龙爷杀个片甲不留,龙爷瞪着眼、胡子直竖的那个样子很好笑……他又教白豆和镰首在沙土上写字,他们认真学习时,样子专注得像小孩子……
在破石里那木屋里,每次狄斌把煮好的稀粥端进来,大伙儿就争着舀最大碗,最后总是变成打闹……
有一次,龙爷不知从哪儿弄来少许银子,买了一双新布鞋给他——他的脚天生有点毛病,鞋子的底穿得薄了,走路就会痛……
车子继续往首都的方向前进。
齐楚仍然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下体继续勃挺,眼睛同时流着没有哭声的眼泪。
稿于二○○五年十月七日
后记
这几年我的颈项上都挂着一个受难基督的十字架,是在天主教商店买的最便宜那种货色(只要几块钱)。长期戴下来,木质已经因为吸汗太多而变深色,上面的基督像也都发黑了。绳子因为断裂换过三次。
不熟的朋友看见了,不免都会问:“你是教徒吗?”通常我只微笑摇头,没有多作解释。
关于上帝是否存在,我想自己大概属于“不可知论者”;我也不关心耶稣的事迹是真是伪。
基督钉十字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象征:一种“精神能够战胜肉体”的信念。
当然我明白“衣食足然后知荣辱”这个道理——假如你对一个饥饿中的非洲贫民说“精神能够战胜肉体”,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残酷的笑话。可是当人已经得到饱暖后,思的想的还只是更多的饱暖,那也是另一个笑话。
何况当今世界的贫穷,绝大部分还是人为的。缺乏了公平与同情的精神,而继续把地球上一切都简单量化,贫穷,看来还是会继续下去。
那一夜,我在随身的笔记里记下当天的日期,然后写道:“龙拜死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