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再弄一会儿呢。”“小黄”耸耸肩。“对了……那个送信来的人怎样了?”
“照你的吩咐。”弟弟抚摸着下巴的胡须。“已经洗过澡,也给了衣服让他换。那家伙真不得了,我看见他吃东西时的样子,比野狼还凶。还有……”
“什么?”
“……我送去服侍他的那个女人,给他弄死了……听守卫说,女人已经咽了气,他却还在……”弟弟露出恶心的表情。毕竟是贵族,说不出那个肮脏的字眼——尤其在尊敬的兄长面前。
“总之,好好接待他。”“小黄”的视线回到那个信封上。“假如他再要女人就给他,只是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情,也别告诉伯父。”
弟弟点点头。“竟然拥有这样子的部下……那个姓于的是个怎样的人?王兄似乎十分看重他啊……”
“他吗?”“小黄”微笑着,手指来回翻转把玩着那信封,回想起在漂城那段短短的交往。
“……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小黄”的眼睛亮起了特殊的光采。“要不是出身布衣,他今天很可能就是我最害怕的敌人。”
那个长方牌匾在巨大的火炉里已经烧了许久,下端六个字早已化为焦炭,只余被熏黑的“丰义”二字仍在烈火中可见。
火光反射在穆天养的眼睛里。他壮胖的身躯坐在大交椅上,两只有力的手掌,右边握着牛角造的葡萄酒杯,左边拥着一个丰胸、细腰、长腿、白肤的鬈发异族美女。看着那熊熊的火焰,他呷了一口酒,满意地微笑。
火炉的热力令大堂内的气氛更高涨。三十余人尽情地吃喝,有的围在一起用骰子斗酒。大部分都是穆天养的亲随部下,其余宾客则是邻近的匪帮和私枭头目。宴会的热闹气息,把初冬的风雪完全隔绝在这座曾经是“丰义隆牙州卫分行”的建筑物之外。
厅堂的角落堆放着二、三十件硕大的油布包裹,透出来自遥远地方的海盐气味。原本贴在货包上的“丰”字封条已经撕去,货物如今都成了穆天养的私人财产。
一个身材只及穆天养一半的中年男子走近过来,眼睛禁不住瞄向那异族美女半露在狐狸皮裘外的乳沟,然后才收敛起表情。
“掌柜——不,帮主……”男子一时改不了多年的称呼,伸了伸舌头——幸好穆天养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这批盐货虽然不少,可是脱手了之后……我们怎样找新的货源?”
牙州卫临近北面关外,在整个国家的私盐贩运网里位于最偏远的地点,附近亦无岩盐生产,十多年来都是依赖“丰义隆”从遥远的海盐产区输入——但正因为路途艰远之故,私盐的利钱也格外高。
穆天养又喝了一口酒。“哼,只要是有钱赚的地方,你怕没有人运货来吗?就是‘丰义隆’继续运盐过来也可以。只不过这儿分销散货,改由我们‘牙帮’承包而已。”
“帮主,你以为……京都那边的人……会这么容易妥协吗?……”
“‘丰义隆’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丰义隆’了。”穆天养咧开嘴巴,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他的左手兴奋地紧捏美女的丰臀。完全听不懂他们言语的美女强忍着痛楚,脸上泛出红晕。
“丰义隆”两大“守护神”:“大祭酒”容玉山与“二祭酒”庞文英,在不足三年内先后去世了——关于容玉山“病死”这消息,外地许多分行的头目都不相信;紧接着是韩老板逊位,由章帅接任;新上场的两名“祭酒”蒙真与茅公雷,虽说都是赫赫有名的“六杯祭酒”后人,属于嫡系人物,但过去十多年来从没听过这两人有什么功绩……
“丰义隆”如此庞大的黑道组织,只是依赖一种东西维系:“权威”。
“权威”是十分微妙的东西。说穿了,它不过是一种信念,或是一种恐惧。在最强烈的时候,它能够驱使服从者为了荣誉而牺牲性命;可是只要出现一丝裂缝,它可以瞬间于人们心中崩溃消失。
如今首都“丰义隆”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权力变化,“权威”也随之动摇。走黑道的男人本来就不是安分的家伙。尤其是干部级的人物,很清楚“丰义隆”的私盐网内流动着多么庞大的暴利。“权威”的绳索稍稍放松,贪婪与野心就如饥饿的野兽出笼了。
穆天养没有一点担心。以他所知,邻近也有三、四家分行的掌柜已经自立门户。他相信这股离心只会随着时间继续扩散。
穆天养不认为这算是“叛变”。“丰义隆”这只老虎病了,已经再吞不下这么大块肥肉,吃不完的肉当然会有野狼来分享。这是自然的规律。
“小张……”穆天养盯着那个中年男子——他的心腹部下张文远。“……你怕什么?大势都变了,只有傻子才会坐着不动,眼巴巴看着银子从手边溜走……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我的二把手啊?……”他用酒杯指向厅堂里的客人。“你看,麦老虎、刀疤、撒多尔这几个本地的强人都决定了跟我同坐一条船,京都的人能够怎么样……”
火炉的烈焰突然急激摇晃。
是因为大门打开卷进来的寒风。
整个大厅顿时沉默下来。
当先走进大门的是茅公雷。一头鬈发沾满了雪花,上身只穿着一件雪白的狼皮毛背心,袒露出壮硕如两块大石头的肩膀。左手揪着一个大麻布袋负在背后,微笑着大踏步走到厅心,那神态就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他身后跟着七、八名汉子,手里全部提着棍棒和尖刀。
穆天养整个人呆住了。怎么回事?行子外明明派了二、三十人守卫,还加上几个土匪头子带来的大帮手下……
“你不认得我吧?”茅公雷的笑容很亲和,但盯着穆天养的眼神就像野狼一样。
原来坐在饭桌前一个脸带刀疤的汉子站起来,先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仰头盯着茅公雷:“呸!谁认得你——”
茅公雷上半身几乎没有移动,左腿却已猛蹬在刀疤汉的小腹上。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个一向连“牙州卫分行”的人也惧怕三分的悍匪,瞬间就如泥人般无声崩倒。
张文远仔细打量茅公雷的样子,猜出了他的身分。
(bsp;“……是……茅祭酒的儿子……”
“错了。”茅公雷把那麻布袋重重放在地板上。“现在,我就是茅祭酒。”
他揪着布袋底部的一角,把整个袋子掀翻过来。
首先抖出袋口的是一柄已经浆胶着稠血的斧头。然后滚出的是人头,一颗接一颗,有男的也有女的,年纪不一。
穆天养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一张张亲人的脸孔:妻子、老父、三儿子、大儿子、侄儿、二儿子、大女儿、女婿……
他肥胖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
茅公雷把空布袋抛到一旁,拍拍双掌。他的笑容早已消失了。
“‘祸不及妻儿亲属’,这本来是道上的规矩。”茅公雷冷冷地指着穆天养。“可是对付叛徒是例外。”
穆天养推开怀中的美女,嚎叫着站起身子,疯狂地扑向茅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