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母子俩一同抱进怀中。
宁小语已经变得这么轻。
轻得让镰首觉悟了,自己的人生原来什么也没有握到手。
于润生与“小黄”一同登上了明崇门雄伟的城楼。
先前攻防战造成的损毁都已修复了,城楼上下的斑斑血渍也都清洗干净。朝向门外的一边高高竖立了南部十四藩的军旗,在夏风中激烈飘扬。
(bsp;“小黄”背负双手,面朝城内的方向,观赏黄昏时分首都街道的景色。
“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小黄”感叹说。自从入城以后,他就有很多工作要做,直至现在才有空闲跟于润生叙旧。
他的工作包括了:参考于润生所提供的名单与情报,决定京内各级文武官员的任免;肃清伦笑及何泰极的余党;对嫌疑者进行彻底的拷问……
——官员当中能够安然续任者,包括了“镇道司”魏一石。他将率领“铁血卫”,为新的主子继续发挥他的专长。当然,魏一石以后也会记着于润生这份恩情。
“我也是第一次走上这城楼。”于润生走到“小黄”身旁,一同俯视那宏大的街景。
成排的房顶在夕阳映照下,就如一片黄金的海洋。
“比漂城真的大得多。”
“收复漂城,要我的军队帮助你吗?”
“这种事情也要你帮忙的话,我就不再是你需要的人。”
“小黄”满意地微笑。
——没有看错你。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皇宫的方向。
“你知道吗?”“小黄”指向皇宫。“终有一天,我的子孙会坐在那里。”
“到了那一天,扶助他的人必然是我的子孙。”于润生微笑回答。
两人伸出右手,在这整座首都的最高处紧紧相握。
这一年,于润生三十五岁。
所有阻碍他攀上人生巅峰的障碍都已经肃清殆尽了。从这一年起,“大树堂”将继承“丰义隆”遗下的一切事业,并且继续壮大,成为拥有十万之众、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巨大黑道组织——这一切都已经在于润生的预计之内。
然而世上还是有些事情,连于润生这样的人也无法预计。
满月的光华清朗得很,庭院里一花一木都清楚看得见。四周一切都沐浴在那诡异的月光中,令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只有划破午夜空气的夏蝉鸣声,让人辨出这不是一幅静止的图画。
镰首赤着双足,踏过庭院的碎石走到中央。他披散长发,头脸朝上仰视月亮。那身宽袍在月光下单薄得犹如透明,隐隐可见袍下那完美的身躯。
心,却是空洞无一物。
那四道爪痕永远遗留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在乎,那不是他一生受过最痛的伤。
在他后面传来碎石被踏的声音。
“五哥?……”狄斌也只穿着单薄的寝袍,从后面走过来。“你……睡不着?”
“嗯。”镰首没有回头看他。
“五哥,别再折磨自己了……”狄斌露出痛心的表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没有。”镰首的脸容在月光下很祥和。“真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五哥……”狄斌听见镰首的语气,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跑上前,从后紧紧抱着镰首的腰肢。
他的胸膛跟镰首的腰背,隔着薄薄的衣袍,贴得很紧。
“你……不能走……”狄斌的眼泪弄湿了镰首背后的衣衫。“为了我……”
“白豆,你记得吗?很久以前我问过你:活着是为了什么?”镰首依旧仰望月亮,那微笑很温柔。“遇上小语后,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我错了。”
他回转身子,双手搭在狄斌的肩上。
“我明白了,虽然我还没有知道那答案。可是,人的生命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而活,那终究是空。”
他把狄斌的头脸抱进怀里。“我跟你也是一样,我们跟老大也是一样。”
“我不管!”狄斌在镰首的胸膛上嚎哭。“我只要……你……”
镰首捧起狄斌的脸,以谅解的眼神直视他。
狄斌激动得再无法控制。他嗅到了镰首的鼻息,他感觉到他发出的热气。
他双手攀着镰首的颈项,往上吻在镰首那厚实的嘴唇上。
第二天清早,当狄斌还熟睡在那张凌乱大床的一边时,镰首已经站在明崇门的跟前。
“请开门。”他朝守门的黑甲士兵说。
“裂髑军”人人都认得这个猛者。他们只是奇怪:他怎么不骑马?又没有带一个部下,而且穿戴成这个模样。
连鞋子也没有穿。
可是他们仍依言转动绞盘,把城门打开一线。因为镰首手上有陆元帅的令牌。
镰首微笑点头致谢,然后以那根木杖作手杖,踏着赤足走向城门。
出门之前,他把令牌交在一名军官的手上。
“替我还给元帅,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不回来吗?”军官讶异地问。
镰首没有回答,就这样步出城门。
他站立在城郊一个草坡上,南方卷来的风吹起他的长发与宽袍。
他眺视郊外三面的地平线,然后随手把木杖往空中一抛。
木杖落在草地上,镰首上前捡起来。
然后就朝着刚才杖头指引的方向走去,开始这段连自己也不知道多久的旅程。
首都,还有首都里的一切,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了。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稿于二○○六年三月二十日
后记
那一夜,写完了《人间崩坏》最后一句,步出咖啡店时,竟然没有平素完稿后的兴奋心情,倒是感到沮丧落寞。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上一卷的后记说过,“杀死”龙拜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我以为只是出于一时,不料这次感觉还要更强烈。到了末尾,把几个陪伴我多年的喜爱人物“处决”时,甚至有点不忍下笔。
客观看,身为作者就是整本小说的“上帝”,故事里一切镜花水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