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阅读_沉重的喘息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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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阅读(1 / 2)

谷传知要洛鱼将他办公室的文件清理一次,重要的就挑出来,无关紧要的,杂七杂八的,球莫名堂的就切割,捣碎,扫入垃圾桶,埋到西山后面的天坑去,那里是丁江公司屎尿的堆放处。

洛鱼被一份材料吸引住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洛鱼心里萦绕了好半天。它是谷传知要他解决的一个重要课题——如何使企业进一步亏损?洛鱼是按相反的方向完成的,可是,竟然有人真的按要求做了,而且做得很细,细如发丝,好多发丝系在一起便成了一叠厚厚的材料。洛鱼感觉自己的脸很苍白,很阴冷。洛鱼希望自己根本没看见这东西,可是现在,洛鱼却真真切切看见了呀!正如撰稿人的预测,国有企业的丁江公司必定会按既定的方向──进一步亏损的方向迈进,在预期的时间里达到预期的负增长目标,届时,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角,如疱丁解牛。

洛鱼试着考虑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丁江公司确实正朝着撰稿人预期的目标迈进,那就是一步一步陷入巨额亏损。而煮酒公司也确实正朝着洛鱼预期的目标迈进,那就是一步一步地实现高额的利润。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呢?从表面上看,中低档的丁江系列产品一日不如一日,高档的煮酒系列产品一天盖过一天。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从容。

实在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洛鱼就不再想了。还不如想一下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洛鱼也想不出一个结果,就只好等待了。洛鱼对自己说:“你所希望的不一定是你能得到的,你能得到的不一定是你所希望的。不如等待,等待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洛鱼不会把所见所闻所想告诉叶玉清。因为她是洛鱼的女人。洛鱼宁愿告诉火星赤热尘土之上或者“土卫六”厚厚冰层之下那个叫“腰”的女人。因为她不是洛鱼的女人。

又一天,谷传知问洛鱼:“你最远到过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洛鱼羞于启齿。洛鱼想说,感谢中央人民政府将重庆直辖了,否则我还没有跨出省界。洛鱼抬头见谷传知正笑着,就将所想的直接对他说了。谷总经理说,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个重要的会议召开,你就代表公司去参加吧。

洛鱼心里涌动了一下。这也属于我应该得到的东西吗?让我有机会看看银子满地的世界,让我有机会触摸通往异国的边沿,让我有机会感受梦里追寻的生活,让我有机会相拥别离多年的妹妹。

洛鱼深情地注视着谷传知,他一定会接着说点什么。是的,谷传知又开口了。他说,那个地方看不到漂亮的女人。洛鱼想,不会吧!漂亮女人总是和花花银子捆在一起的。谷传知又说,你是不会相信的,但它又是事实。那个地方的最漂亮的女人都远嫁异乡,或者美国,或者日本,或者新加坡,或者毛里求斯,或者南非坦桑尼亚刚果(金),她们宁愿嫁给黑人也不愿意嫁给自己人。次漂亮的女人都嫁给了阔佬,天天幽居深宫,过着日不出户的生活。因此,大街小巷满是丑妞在奔跑。谷传知最后戏谑地说:“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呀!”

这等好事洛鱼就不得不告诉自己的女人了。洛鱼还将谷传知讲的真实的笑话一一毕陈给她。叶玉清说:“那个地方满是漂亮女人你又能怎么样?”

洛鱼被女人的问题怔住了。

洛鱼将代表公司去扬威的消息被风一吹,旮旯缝缝里的人都知道了。朋友们和不是朋友的人纷纷来道贺。

李刚说:“我看到了丁江的希望。”真让人不解。难道公费旅游与公司的未来之间还有密切联系?他的老婆孟玉媛顺搭了一句:“我们爱你!”洛鱼却将“们”字听掉了,着实吓了一跳。洛鱼说,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如果你把头蒙上,我或许会吧!

吴为说:“我早就说过你小子行!”洛鱼想了想,或许他当年确实说过,只不过是对着天空说的,对着大地说的,对着酒窖说的,对着茅坑说的。洛鱼没有听到而已。

文茜也来了电话。她已从生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在向新的生活,新的爱情冲刷。她说:“玉清姐真有福气。”她想说的是,当初如果洛鱼在她的溪水里打个滚,或者她不告诉洛鱼叶玉清的情况,有福气的就是她。她的秘密依然那么年轻而美丽,真可怜!

那个自认为洛鱼拯救了他,还给洛鱼送来花生的工人碰见了洛鱼,他说:“我儿子想要你的签名。”洛鱼撕下烟盒盖,飞快地在上面写下“生活在向你招手”,又神圣而庄重地将自己的大名签上。

令人吃惊的是,四处扬威要致洛鱼死地而后生的那个家伙也发来了短信:“春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你就抓紧时间享受明媚的春光吧!”

洛鱼已经心旌频摇。洛鱼对自己说:“旅行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轿车一路狂奔,载着洛鱼对接世界。

飞机一跃而起,载着洛鱼飞向天堂。

天堂到了。

阴沉沉的,没见太阳。洛鱼快哭了。天堂里居然没有太阳。一个女人,一个洛鱼花钱雇来作导游的女人,一个陪着洛鱼游玩天堂的女人安慰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要告诉洛鱼的是天堂里是不需要太阳的。

洛鱼的目光在钢筋混凝土和五颜六色的玻璃组构而成的建筑物上轻轻滑过。从一楼滑到二楼,从二楼滑到三楼,一直滑到云端。洛鱼的脚步蜗牛般前行,从一幢走到二幢,从二幢走到三幢,一直走到城市的尽头。女人说:“这十里长街就是银子流淌的地方。”洛鱼心如沉铁,说:“我怎么没有捡到一锭。”

洛鱼踩着松软的沙滩就像走在丁江河畔,洛鱼放眼一望无垠的湛蓝就像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图案,洛鱼嗅着潮湿沉闷的海风就像闻着家里的泡菜坛。女人说:“从这里出发,你就可以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洛鱼说:“那些地方或者白皮肤的人多一点,或者黑皮肤的人多一点,是吗?”

早晨从黄昏开始,城市沸腾了,充满着生殖的气息。洛鱼睁大眼睛像小偷一样地张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想要验证谷传知关于这座城市的论断。女人们一绺绺走过,洛鱼的目光老是抓不住一个。没有人朝洛鱼回头,洛鱼不是城市的守望者。身旁的女人问洛鱼:“你在寻找什么?”洛鱼说:“证据!”她说:“当你饮上一杯,齿颊留芳,飘飘欲仙的时候,你就找到了。”果真,洛鱼在喧嚣燥动的大厅里,在刺激耳鼓的金属乐声里,在摇头晃脑的人堆里,在阴森恐怖的舞台上,看见了一个蛇一样舞动的女人,露着乳房的女人,露着屁股的女人,露着大腿的女人,长着一张漂亮而生动的脸蛋的女人。洛鱼说:“我在色情网站在见过她。”好长时间后,陪伴他的女人作出了回应,很小声很小声地回应,洛鱼却听得十分的清楚。她说:“你想fuck吗?”

洛鱼说,你没有世卫组织发放的无性病证书。洛鱼说,谢谢你的全程陪伴,我会记住你,因为你是天堂生活的一部分。洛鱼说,明天我就要回山沟沟里去了,那里才是我永远的安生之地。洛鱼说,今晚我还要与嫁到天堂来的一个亲人相聚,她才是我来这座城市的唯一意义。

天空飘起了雨。洛鱼孤零零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街头,守株待兔般等待自己的亲人。一个青春的,妖艳的,珠光宝气的女人走过来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她撕声裂肺地喊了一声“大哥”!

她是洛鱼的亲人,她是洛鱼的妹妹,她是洛帆,她紧紧抱住了洛鱼。

洛鱼在她的颤音里听到了悲凄。

洛鱼在她的发际间触到了伤痛,

洛鱼在她的体味中嗅到了哀怨。

“车呢?”

“跑了。”

“他呢?”

“走了。”

“你呢?”

“天堂的地狱里。”

“咱们回家吧!”

“不,我死也不会回去!”

“家在等你,亲人们在等你。”

“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家,城市里流动的人就是我的亲人。”

洛鱼的妹妹,洛鱼的亲人,当年拥着爱情和对生活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的女人,她跑了。转眼间,她就与城市的喧闹、繁华、银子、夜色、垃圾、罪恶融为一体了。

在飞机腾空而起时,洛鱼朝天堂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飞机缓缓停下时,洛鱼的手机响了,一个朋友告诉洛鱼:谷传知的公子坐上了煮酒公司总经理的宝座。

刹那间,洛鱼从天堂跌回人间。

扭转的真爱

理解是一把万能的钥匙,它打开了洛鱼对母亲的心结。

素容年轻了十岁。年轻了十岁的素容像一捆干柴,点燃之后就火光熊熊,估计没什么救了。现在,她对什么东西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奇心,还有热情。洛鱼到东方走了一遭,这是素容近期关注的重点。一场大火之后,洛鱼的心却给烧焦了,还得对母亲说,我在火光中看到了好多炫丽的景象。如果母亲把问题一股脑儿地搬出来,洛鱼或许会好受一些。她偏偏像羊拉屎,一次就那么一两颗,不断地折腾洛鱼。

李素容给大儿子提的问题尽显文盲本色。她问,大海有多大?洛鱼说,天空那么大。她问,大海啥颜色?洛鱼说,湛蓝。她问,湛蓝是什么色?洛鱼说,黑布那么蓝,蓝布那么黑。

素容统统信以为真。为了引出她女儿的话题,她总会把洛鱼所说的一切视为真实。她总想从洛鱼的口中掏了关于洛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以完整地描绘出女儿在天堂里生活的完美画卷。

洛鱼满足了她。素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准确地说,是近乎一辈子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弄花了眼睛,因此,她笑了。她的笑脸告诉洛鱼她年轻时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清纯的女人,像玉清一样的女人。

洛鱼的心却中滴血。血已经把洛鱼的心浸染了好多遍。

素容还在笑。

笑的力量足以支撑起福利纸箱厂的再度辉煌。

她的好奇心,夸张地说,是信念,是信仰趋使她向洛鱼浅薄的学识发动攻击。她问洛鱼什么叫质量,什么叫管理,什么叫现代企业制度。她问洛鱼农民的出路在哪儿,民营企业的出路在哪儿,中国的出路在哪儿。她问洛鱼人性人权是什么,科学民主是什么,一场轰轰烈烈地思想变革是必需还是必要。

素容想要识字。她对洛鱼说:“你们每天教我五个字吧!”没有人反对。谁都知道,反对只意味着一首悲歌。

院子里飘扬着朗朗的读书声。“兴大悲,愍有情。演慈辩,授法眼。杜恶趣,开善门。”她念的是《佛说大乘无量寿庄清净平等觉经》。德昌说:“光一个‘情’字我就教了二十遍。你妈现在总算认得了。”说起素容认“情”字的过程,还真有趣。起初,素容老是记不住,后来她用脑子想了想,提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心的图案,然后兴奋地说:“打死我也忘记不了了。”

素容仍然足不出户,她的生活却排得满满当当。拜佛诵经,陪伴叶叶,洗衣做饭,求学增知,恭听汇报,发号司令。她说:“我一点不累。”接着又说一句表明自己累了的话。她说:“我要是年轻十岁就好了。”玉清说:“妈,你本来就年轻嘛。”又指着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对洛鱼说:“你看,妈的脸比我的还光亮。”

洛鱼走到户外一看,真是个光亮的世界。

红红的太阳高挂天空,蓝色的天穹一尘不染。大地呀,满眼翠绿的大地,正在风中摇曳。

没有一丝迹象表明素容正在迎来一场恶梦。

素容满心欢喜地出门了。她说:“我得去看看他们所汇报的与实际情况的是否相同。”

自然,素容是有资格去纸箱厂看的。那儿是她的王国,像泰戈尔所说,她虽然不知道王国的边际,但她依然是这王国的女王。俨然,素容是以一个成熟的管理者的身份去那儿看看的,她已经深刻理解了管理学中“纠偏”的全部意义。

独行的素容一定看见了好多美丽的景致。远山郁郁葱葱,迤逦而去;村庄星罗齐布,新楼屹立;稻田绿波层层,涟漪泛泛;蝴蝶翩翩起舞,打闹嬉戏。

独行的素容一定心潮涌动,思绪纷繁。她只要一挥手,破旧的纸箱厂将瓦砺纷飞,崭新的厂房将巍然起立;她只要一挥手,人头就会攒动,欢呼就会不止,笑语就会连连;她只要一挥手,仁镇的大地就会像地滚牛一样飞速地旋转。

素容还在前行。她感觉自己就是女王。一个男人心中的女王,这片宽广土地上的女王,人世间至尊至贵至纯至洁的女王,没有人敢站出来跟她作对,跟她叫板,跟她嗷叫的女王。

纸箱厂就要到了。

素容的权力意志所及之处就要到了。

同样,米线店就要到了。

她的恶梦和羞辱就要降临了。

一个身影闪到了素容面前。

素容定了定神,确信面前的身影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只翻弄是非的鹦鹉,一只狡猾奸诈的狐狸,一只胡乱咬人的疯狗,而且,他还是一个满怀好意的人,一个被素容的阳光普照的人,一个对纸箱厂的光明前景充满期待的人。

没有人告诉洛鱼这个人是谁,但洛鱼知道这个人跟母亲说话时用的是耳语。耳语,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语言,它通常用于告密或者揭露某些重大事情的真相。

同时,它还让一个女人感到羞辱。

被羞辱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女王。哪怕是自封的女王。而最可怕的恰好是自封的女王。

耳语最后说:“洛厂长在米线店里的床上睡了一整天,因此他的屁股受伤了。”

正是这一句,把将信将疑的素容击了个粉碎。她一步一个脚印走进了米线店。她不说话。她谙熟叫唤的狗不咬人的道理。她把全身的力量——包括因羞辱而激发出来的力量,包括永远站在她一边的佛赋予她的力量──统统在一平方分米的面积上,也就是她右手的巴掌上。她朝那个风骚的女人走去。她朝勾引她男人的女人走去。她朝充当男人诉苦对象的女人走去。她朝与自己挚爱的男人有狗扯的女人走去。

乌云在天空急速地聚集,旋风在大地急速地生成。一个巨大的声响震碎了仁镇大地。雨哗啦啦倾注而下。

还没等出手,李素容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世界在她脑子里销声匿迹。

洛鱼在雨中狂奔。洛鱼绊倒了好多次,母亲走过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震碎的东西,它们是母亲破碎的好奇心,破碎的信念和信仰。

好多人都在等待素容醒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一片沉静。她喊了一声“德昌”,沉静就被打破了。没有人相信,她的声音竟然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甜美,如动听的“月半弯”。

德昌是洛鱼的父亲,是洛鱼母亲的男人,一个看着妻子遭人毒打却无所适从的男人,一个在素容面前苦苦挣扎以寻求独立和尊严的男人,一个通过半真半假的疼痛来获取女人温情和爱意的男人。

素容一挥手,众人就退了出去。她对所呼喊的男人有话要说。

除了天地、佛祖和他们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素容对她的男人说了什么,德昌又对他的女人说了什么。第二天,德昌对他的儿子、媳妇们说:“我要宣布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大家都无比尊重地看着父亲。他的神情和语调向大家表明,他现在是如此的男人,如此的光耀,而且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德昌说:“让纸箱厂关门!”

犯着糊涂的洛浪问:“这是妈的决定?”

德昌坚定地说:“这是我和你妈共同的决定。”

洛浪感叹地说:“真像一场梦。”

德昌诗意地说:“现实就是梦,梦就是现实。”

晚上,洛鱼躺在床上,目光追寻着一只蚊子的踪影。玉清裸着身子朝蚊子飞奔过去就是一巴掌。蚊子没了,没到了一个无从知晓的地方去了,偶后,耳边又响起“嗡嗡”的叫声。玉清说:“爸是一只聪明的蚊子。当然,是岁月让他聪明起来的。”

洛鱼的目光再次随着蚊子的踪影飘荡。玉清说:“事实上,父亲从未背叛过母亲,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洛鱼问:“母亲为什么眨眼就改变了一切?”

玉清说:“她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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