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格高声的呼喊着,由于过度的兴奋和激动,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他在石头上不停的走来走去,一刻也静不下来,不时伸长了脖子望着山下小路的尽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他又有些害怕起来,他怕妈妈空手而归;他怕看到妈妈那黯淡的眼神;他怕听到妈妈那熟悉的叹息声;他更怕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康格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等待着妈妈的到来。
“妈妈回来了,哦,妈妈回来了。”听到康格呼唤妈妈的声音,洞里的几人兴奋的冲了出来。他们相互推挤着,谁也不肯落在后面,转眼间已跑到康格的面前。
“去,一边待着去,别挡着我的视线。”洛克一马当先跳上石头,将康格挤到了一边。
“快看呀,妈妈带回吃的来了,我们有吃的了。”前面几人突然齐齐叫了起来,又蹦又跳的,显得很激动的样子。康格站在几人身后,他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几人的后脑勺。虽然看不清山下的情形,不知道妈妈到底带回什么样的猎物?但看到哥哥姐姐们兴奋的表情,那颗高悬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跟着他们跳了起来。
前面几人忽然一阵风样的跑开了,留下康格独自在大石上欢呼雀跃。没人再挡住他的视线,他这才看清妈妈带回来的猎物,那是一只小白兔。哥哥姐姐们正一人咬住兔子的一条腿,帮妈妈将猎物搬运回来,而妈妈则气喘吁吁的跟在他们身后。
康格慌忙迎了上去,帮不上忙的他,只好蹭蹭妈妈的肚子,然后跟在大家的身后重新回到大石旁,这块大石既是他们的哨所又是他们的餐桌。哥哥姐姐们将兔子放到石上,就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按顺序排好队,妈妈流香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咂巴咂巴嘴,望着饥肠辘辘的几人道“孩子们,你们快吃吧,妈妈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说完,就走到不远处躺了下来。
洛克早等得不耐烦了,闻言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朝着兔子那肥肥的肚子狠狠的就是一口,南蔷和洋基也赶忙加入了晚餐的行列,只有茹菲和康格静静的等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狼吞虎咽的三人。他们俩听着一旁几人的吞咽声和咀嚼声,口水源源不断的自舌根下冒了出来,不时的舔着嘴唇,望着那越来越少的兔肉,眼里迸射出渴望的火花。
茹菲终于停了下来,朝康格点点头,然后走到一旁歇息起来。康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餐桌旁,兔肉早已被吃的光光的,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和悬挂在上面的几缕肉丝。康格顾不得什么,抱起骨架就啃了起来,他啃的仔细极了,好像怕漏掉任何哪怕是一点点的肉筋,那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再看。真到所有的肉筋都被他啃光抹净,还抱着骨架不放,来来回回的舔着上面的鲜血,嚼着骨头连接处的脆骨。
妈妈流香远远的望着这幕,看到康格被吞下的骨剌扎得眼泪长流时,她的心如同刀绞一样,不知不觉间泪水早已流了下来。孩子,若是你父亲还在,哪至于让你吃这样的苦?她在心里默念道。为了他们,她可以做任何事情,这不仅仅因为她是母亲,还因为他们是洛氏一族最后的希望和根脉。康格这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痛,他总是不声不响的,默默的忍受着一切,没有丝毫的怨言,这点很像他的父亲,但与他父亲不同的是,他过于内向和柔弱。在这竞争激烈的森林里,这着实令人为他的未来担忧。流香很累,几天来连续追赶猎物让她筋疲力尽;她很饿,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多吃上一些,她强忍饥饿谎称自己已经吃过;她更愁,为每天的食物发愁,为孩子们能不能活下去发愁。像他们这样的年龄,正是学习知识和技能的好时候,可疲于奔命的她,哪里来的时间教给他们各种捕猎的知识和技巧?只好将尚且年幼的他们整日的丢在家里,任其自生自灭。一想到这些,她就内疚的要命,怪自己没有能力把他们照顾的更好。舔舔自己右臂上的伤口,生活如此艰辛,她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
康格终于将骨架放了下来,那骨架上面已经连一丝血迹都找不到,只剩下森森白骨,他抹了抹嘴,有些念念不舍的离开大石。洛克肚子胀的鼓鼓的,正与洋基追逐嬉戏,两人在地上不停的扑跌滚打,练习着各种捕猎的技巧和本领。洛克把这种行为称之为男人之间的游戏,因此常常弄得两人都伤痕累累。南蔷和茹菲俩趴在不远处,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不时低声讨论着什么?
“康格,孩子,过来,到妈妈这儿来。”康格回头,见妈妈正朝自己招手,慌忙跑了过去。妈妈瘦了,原本光滑油亮的毛发已变的干燥蓬松起来,跟稻草似的。她的肚子深深凹了进去,根本不像吃饱了的样子。康格有那么一刻产生了怀疑,但立即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坚信妈妈是不可能骗他们的。他挨着妈妈躺下来,闻着妈妈身上所特有的那种甜甜的味道,这一刻,他觉得好温暖、好幸福。即使填不饱肚子,但只要在妈妈身旁,他就觉得特别满足和安心。妈妈就是整个世界,就是自己的全部,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自己该怎么办?又会是什么样子?当这个念头在康格的脑海里升起的时候,他被吓坏了,不敢再想下去。马上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怎么能想这些?妈妈这么年轻、这么强壮,是没有人能够打败的。康格这样想着,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缓解一点,但这个念头一旦在脑中生根发芽,就很难将它斩草除根。
“孩子,你会怪妈妈偏心吗?”流香舔了舔康格的脸,温和的问道。她见康格的身上满是尘土和杂草,有些无奈的笑了,给他洗起澡来。
望着妈妈的脸,一副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徐徐展开。那是一个傍晚,残阳似血,康格一步一步的往前蹭去,食物就在他身前不远的大石上,可对他来说就如同隔着一条鸿沟,望着吃的正欢的洛克几人,口水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他下意识的舔舔嘴角,露出讨好的笑容,朝一旁的父亲靠了过去。食物已快被吃完了,如果自己再不鼓足勇气去乞求父亲,今天就又要饿肚子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暗中给自己加油鼓劲。父亲正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得保证大家的安全、食物的安全,不能给强盗可趁之机。康格用身体不停的蹭着父亲,一边撒娇一边可怜兮兮的道“爸爸,我肚子好饿好饿,让我先吃一点嘛。”父亲华沙是一匹大黑狼,长的高大魁梧,身体健壮。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外面捕猎,在家的时候除了与母亲交谈外,就是睡觉,很少与他们说话。有时候洛克他们弄的动静过大,吵得他无法安宁,他才会训上几句。大家都很怕父亲,只要他一瞪眼,立马乖乖的。“不行,孩子,等他们吃完了,你才能吃。”想也没想的,父亲就拒绝了康格的请求。“爸爸,我真的好饿,求求您,让我吃点吧。”饥饿的滋味并不好受,比起面子来,他宁愿选择填饱肚子。“我说不行就不行,一边呆着去,等哥哥姐姐们吃完,你再吃。”父亲眼一瞪,康格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你偏心,偏心,每次都让他们先吃,我就只有吃剩饭,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气不过的康格朝父亲嚷了起来,他的眼里满是委屈的泪花。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自己?
“没大没小,我看你的皮痒痒了,再不到一边呆着去,今天非揍你不可。”父亲气坏了,他浑身的毛炸了起来,朝康格怒吼起来。“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我就该最后吃?我就要吃,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康格的牛脾气也犯了,人家说闷倔闷倔,果然不假。像他这样的人,平时不惹事、不出声的,可一旦犟起来,就是三头骡子也甭想拉回来。康格的声音比父亲的还大,边吼着边朝食物冲去。他的嘴刚碰到吃的,还来不及咬下,就听父亲厉吼一声,风驰电掣般的冲了过来,眼里闪着凶光,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一旁的洛克几人吓的哇一声哭了起来,忙向妈妈身后躲去。“康格,我的孩子,快跑。”康格听见妈妈焦急的朝自己喊了起来。康格吓坏了,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是康格第一次受到死亡的威胁、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的近,父亲的长牙就抵在自己的咽喉处,只要再前进一分,自己就要命丧当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也没有叫,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
康格还记得妈妈当时的样子,她像疯子一样冲了过来,与父亲打了起来,将康格夺了过去。康格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是哭着睡去的,迷迷糊糊间,他感到有人在翻转自己的身体,瞬间惊醒过来。“你怎么能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要是康格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伴着哭声,妈妈的声音在康格的耳旁响起。“你呀,就知道一味的溺爱他们,要知道这非但不是爱,反而会害了他们。”父亲一边帮康格处理着伤口,一边对母亲道。“他这么小,知道个什么?你可以耐心的教育他,难道除了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再说,我总认为咱们狼族的这种规定有失公平,若是碰到食物稀缺的时候,后面的还能吃到什么?这不是令其活活饿死?”“妇人之仁,你要知道,咱们狼族的每一条法规都有它的特殊意义。在食物稀缺之时,若是不让出外捕猎的人先吃饱,他们哪有力气捕猎?他们不去捕猎,家中的老幼吃什么?到头来死的人只会更多。”父亲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妈妈没再说话,屋里一时沉默下来,康格只听到自己那过于沉重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父亲发话道“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观察一下他伤口的愈合情况。”“那好吧,我先睡去了,你也早些回来歇息。”妈妈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
“孩子,我知道你没睡着。你要牢记一句话:只有强者才能在这个森林里活下去,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打破规则。”康格倔强的不肯转过身来,眼泪却早已将身下的垫子打湿。他虽然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但这番话却被他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在这天晚上。
那一夜,没有睡着的又何止康格一个呢?
“孩子,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妈妈流香见康格傻傻的望着自己,半天也不说话,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妈妈,我很好。妈妈这么辛苦,要养活我们这么多人,康格怎么会怪您?”康格猛的惊醒,他低下头,依偎在妈妈的身边,轻轻说道。说这话时,康格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涩涩的,眼睛涨疼的厉害,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拼命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孩子,都是妈妈没用,没法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流香搂着康格,声音哽咽起来,难得这孩子如此懂事,让她这个做妈妈的既高兴,又觉得内疚。
“康格,过来。”二姐茹菲远远的朝康格招手,一脸的神秘。
“去吧,孩子,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去,向他们学习捕猎的技巧。”妈妈拍拍康格的脑袋,鼓励他道。
康格点点头,朝茹菲跑去。不知何时,南蔷也加入了洛克那所谓的男人的游戏,此时她正将洛克压在身下,头微微扬起,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望着身下的洛克,活像女王一样高傲和神气。
“康格,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茹菲迎了上来,回头瞧瞧一旁的洛克三人,见他们玩的正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二人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领着康格走到一个隐秘的拐角处。
“康格,你看这是什么?”茹菲从背后取出一坨东西,举到康格的面前,高兴的道。
“吃的,是吃的。”康格看清面前的东西后,高兴的跳了起来,肚子不受控制的叫了起来,臊得他一张脸通红。
“嘘,小点声。哈哈哈,弟弟真可爱,饿了吧?赶快吃了它。”茹菲才叫康格小点声,可一转眼笑的声音比他还大,顺带的掐了掐康格的脸,催促他赶快将面前的东西吃下去。
“咦,这兔肉怎么是碎的?跟小的时候妈妈喂我们的食物一样。”康格疑惑不解,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茹菲道。
“叫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茹菲的脸有些可疑的红了起来,她别过头,闷声闷气的朝康格吼了起来。这个笨弟弟,啥事都要问,叫你吃就吃呗。
康格闻言,正要朝面前的兔肉发起进攻,忽然感到有人正从背后盯着自己。康格再顾不上吃东西了,猛的转过身去,正瞧见妈妈有些狼狈的掉头而去。他看的很清楚,妈妈的那种眼神,他更懂那意味着什么?
“二姐,我要一个人吃,你看着我,我吃不下去。”康格朝茹菲耍赖道。
“好啦,好啦,我和他们玩去。你爱怎么吃,怎么吃,行了吧?”茹菲疼爱的点点弟弟的小脑袋,笑嘻嘻的跑开了。
见茹菲离去,康格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团肉含在嘴里,生怕它会飞了似的,直朝妈妈跑去。“妈妈,妈妈。”他叫。
“慢点,慢点,别摔着。”妈妈流香见状,忙迎了上去。
“妈妈,你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康格将兔肉吐了出来,献宝似的让妈妈看。
“这不是姐姐留给你的吗?你怎么还没吃啊?乖孩子,赶快吃了,一会儿该睡觉了。”妈妈流香舔舔康格的脸,哄他将肉吃下。真是苦了茹菲这孩子,好多大人尚且不能做到,她这么小就知道将食物反刍给弟弟。
“不嘛,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留给妈妈的。”康格拉着妈妈的手摇晃起来,撒娇道。
“妈妈不饿,乖孩子,快吃了它。”她有些纳闷,不明白康格为何硬要自己吃?茹菲给他的时候,他明明是一副很饿的表情。
“妈妈不吃,我也不吃。“康格又倔了起来,嘴撅得高高的,一别快哭了的样子。
“听话,再不听话,妈妈生气了。”难道这孩子知道什么了?没道理呀,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没吃过东西呢?流香一边想着,一边假装生气的道。
“就算妈妈打我,我也不吃。”康格趴在地上,低着头,一副抗争到底的架势,只是声音有些奇怪,闷闷的,像是要哭的样子。
“好吧,妈妈吃,妈妈吃,行了吧?”流香背过身去,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偷偷拭去。
“我来分,我来分。”康格闻言,一跃而起,将肉团一分为二,一团大的、一团小的。“妈妈大,吃大的,我小,吃小的。”他将那团大的捧到妈妈面前,脸笑的跟一朵花样。见妈妈吞了下去,这才高兴的将自己那份吃了下去。
“孩子。”妈妈流香一把将康格搂到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们不能没有妈妈。”康格搂着妈妈的脖子,用力的吸着鼻子,小声的在妈妈的耳旁说道。我要快快长大,不让妈妈挨饿,也不让妈妈流泪,康格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即使再漫长的夜晚也有过去的时候,新的一天终于来了。当清晨的朝露润湿大地之时,妈妈流香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征程。
康格站在门前的大石上,望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充满希望。夜里,洛克的呼噜声依然雷鸣般的响起,其余三人也睡的十分香甜,只有他却彻夜无眠,心里乱的跟一团麻似的。同样没睡的,还有妈妈,他听着那熟悉的叹气声,直到黎明。康格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到底做些什么呢?他的脑中却一点概念都没有。康格抱着头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总之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得出去走走、碰碰运气,出去总是有希望的。”他灵机一动,一拍脑袋道。
“康格,到这儿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康格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