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瞠目结舌，没想到司扬如此愤怒。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以致让司扬误会。稍稍滞了一滞，连忙躬身作揖道：“青子慌不择言，僭越了，子弘大哥勿怪。不过，青子是你的兄弟，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兄弟义不容辞，请大哥交给青子处理。”

司扬乍然失去好兄弟，哀伤之余，得知兄弟受辱，顿然把哀伤化为冲天怒火。这股怒火如此之大，让他觉得身体就要爆炸一般，只想着发泄。石青此时一再拦阻，让这股怒火正好有了一个突破口。

“你？”司扬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讥嘲，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熟知司扬的韩彭听的怪异，暗叫糟糕。果然，司扬猛地爆发起来。。。

“你能怎么处理！苦苦哀求？装可怜？巴结？。。。凭什么！我等堂堂七尺昂然之躯，要在那个猪一样的东西面前低头摆尾！石青！我告诉你，这是乱世，想活得好，靠的是手中的刀子快不快，靠的是心狠不狠；不是仁义道德。你学的那一套不管用。。。”

“对啊。。。就是这样。”万牛子附和着嚷了一声，他终究还是照顾石青的颜面，这会声音弱了不少。

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司扬凶恶狰狞的模样，听见司扬撕心裂肺一般的叫喊，石青感慨万千，恍惚间想起江夏人安离说过的话：

北人是一群疯子，一群野狼。一旦触犯到他们，就算平时很老实很可怜的流民，也会变成极度危险的猛兽。凶狠、暴戾、杀人、被杀、吃人、被吃。。。如同喝水一样，视为常事。与他们相比，南人就像一群懦弱的绵羊，最多不过是条驯化的狗。。。我不想逃回南方，不愿当绵羊，也不想当家狗。。。

石青心中涌起浓浓的悲哀。

北方民众原本不是如此，他们也不愿如此；可当生命的底线一次次被践踏、一次次被挑衅，就是再温顺的人也会发出最后的怒吼，也会做出最绝然的举动。这不是民众的错；是这个扭曲的时代让人不得不扭曲，是让这个天下变得扭曲的人的滔天罪恶。

“子弘大哥。”

石青的声音充满怜惜：“你知道蝎子是怎么死？你知道蝎子想干什么？”

没等司扬回答，石青已经摇头道：“你虽是他大哥，可是你。。。不懂蝎子。我不认识他，但我懂得他的心思。”

司扬眯缝着眼，冷哼一声，对石青的话极其不屑。

“蝎子是个孤儿，没有家没有亲人，他很孤独、很可怜。到了长腿部，他把那里当成家，把袍泽当作亲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亲人，他拒绝了将帅们的招揽，拒绝了荣华富贵，以猛将之姿背负逃将之名，忍辱负重，舍身忘死；都是为了那些亲人的安全。”

司扬双眉一紧，冷声道：“我岂有不知这些的道理？”

“你还不明白吗？蝎子想的就是亲人们平安。”石青柔声说道：“这是蝎子唯一的心愿。子弘大哥。你如果懂他，就不要冲动，不要把他的亲人们推入危难之中。”

司扬一滞，终于显现出一丝迷茫。“我是去救孙叔。怎是把他们推入危难？”

“你以这种方式去救人，能救的出吗？就算能救出，以后怎么办？出路在哪里？不！你这不是救人，是害人！你这样会害了蝎子的亲人！”

“害人？！怎么会？我怎么会害孙叔。。。”司扬凝眉沉思，喃喃自语，语气中已经对自己有了疑问。

“子弘大哥，还记得我说的世外桃源吗？你若对蝎子有情，今日我们暂且隐忍，等机会到来，我们带上孙叔这部一起走，让他们在那儿平平安安地生活。如此，蝎子在天之灵必得以安宁。这才是你这个兄长该做之事。”

“不错！”韩彭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以前不齿毒蝎临阵脱逃，实在小看了他。他为亲人忍得，我们有何忍不得？嗯，你们。。。”

韩彭指着司扬身后的几十个士卒，道：“。。。都散了吧。今天的事嘴都严点，否则。。。”

至此，司扬顿然一颓，身体仿佛不堪重压，一下矮小了许多。他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士卒散了。

“子弘大哥，青子去寻江屠放了孙叔。大哥放心，此去不是乞求，只是交换；青子救过江伯坚一命，这个人情他没还，现在该他还的时候，料想他江伯坚不会赖账。”

石青叫过万牛子、韩彭陪司扬说话，自己则急匆匆赶往张焕营辕。张焕小孩心性，若一任性，真杀了孙俭，那可再也劝不住司扬了。

等到张焕营一看，里面正热闹着。七八个武官聚在大堂七嘴八舌的，细细一听，都是在为孙俭求情，其中包括张焕营另两位军司马。

张焕仰倒在一个胡床上，一手山果，一手烤肉，吃的正欢，对一干“部属”不理不睬。江屠全身披挂，垂着眼脸，一脸平静地站在胡床之前。

他有些诧异。江屠不是无能之人，暗中替张焕掌军，怎么对部属的反应这般冷淡？

正疑惑间，崔宦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烤肉走过来，他上前招呼，说了几句后，便在大堂右手边静心等待。

旋即，江屠稳稳走了过来。石青意外地发现，江屠看见自己，平静的眼神竟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心中把握更大了一些。

“石司马，找江屠何事？”江屠说话一向直接干脆。

石青开门见山道：“伯坚兄尚欠青子一个人情。不知是否还记得？”

江屠一怔，平静地脸上闪过一霎那的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石青会提这样的事。只是一瞬，他便平静下来。

“无敢或忘！”

“既然如此，青子今日想把这个人情讨要回来。不知伯坚兄是否同意？”石青悠然说道，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

江屠平静的脸上再一次有了一瞬间的讶异：“怎么还？”

“放了孙司马。伯坚兄从此就和青子两清了。”

石青说出自己的要求后，江屠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模样。他带着一点嘲笑的口吻说道：“孙俭一命值得什么，竟能抵清石司马的救命之恩？对江屠而言实在便宜，江屠怎会不允。望石司马以后不要后悔。”

“对青子而言已经值了。”石青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反而不解问出自己的疑惑：“伯坚兄。沙阜之战，全军溃逃，非孙司马一部，原本不该问罪。何况，全营众将齐聚为孙司马求情，伯坚兄为何视而无睹？”

“此等人在江屠眼中等若泥沙，视若无睹又当如何。”江屠斜睨了大堂众将，嘴角微扬，现出骄傲的模样。随后又道：“实不相瞒，释放孙俭这个人情，原本准备送给司扬司马，谁知他竟没来。不过，送给石司马是一样。”

“为什么？”石青哭笑不得。这边想等司杨来放人，司扬想来劫法场救人。这种误会太危险了。

“因为全营能入江屠眼中的，始终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毒蝎，一个是司扬司马。现在毒蝎死了，又来一个石司马顶上。奇怪的是，司扬司马与毒蝎交好，孙俭出事，他竟不露面？”江屠脸上难得地露出思索之色。

石青不希望他探究这件事，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带着调笑的口吻道：“伯坚兄，交易成立，请放人吧。”

江屠沉思片刻，仔细斟酌着说道：“人可以放，不过孙俭部必须拆出两百人，补充其它部曲。目前全营士卒不足七百，孙俭部三百余，占全营一半，很不平衡。再说，孙俭带兵没有战力，不能让人放心使用，他这一部迟早要裁撤。”

石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江屠默然半响，又郑重说道：“石司马，少爷和我很看好你与司扬司马。希望两位能与少爷同心戮力。至于沙阜之恩，不管是江屠还是江夫人，都不会忘记，以后必有所报。刚才所谓的交易，权当戏言。望君善加珍惜。”说完，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招徕？拉拢？真的很感人。可惜，我石青不愿也不会成为一名家奴。只有对不起啦。。。

望着江屠挺拔的背影，石青遗憾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