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头,连声赞道:“好!好!汝率麾下马队前往长子候令,某有借用之处。”
“大人有令,刘奴儿万死不辞。”
张焕暗自惊疑。三叔怎么和下人部属恁地亲热?他隐隐猜到,他和张平隔的是什么了。张平所作所为不像个世家子。
在壶关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张平留张沈守壶关,令刘奴儿集结马队往长子候命,自带张焕等转头南下,在太行山西麓的沟壑间转来转去。路经山庄坞堡,必报名而入,和坞主寨主们欢宴一番。
“。。。桃源村几千逃匪,竟敢欺我张氏子弟,某当屠之。。。此乃小事,焉能惊动我家兄长,某自可解决。。。一村寨尔,值得什么?不需几日,某便会转。。。”
每到一地,张平便大肆宣扬:桃源村欺辱张焕,他要带兵前去剿灭,为自家侄儿雪耻。
紧随其后的张焕,面红耳赤地跟着张平到了黄河北岸,然后顺河而上,进入王屋山。七八日间,拜访了十几家大大小小的坞堡。
正月二十七,他们西出王屋山,前面不远是闻喜,那儿已出了上党郡,早已不耐的张焕心想:“这次总该回长子整军了吧。”
谁知张平径直北上,进了太岳山、发鸩山,继续转悠开了。
眼看着进入二月,张焕忍不住了,找到张平进言道:“三叔!我等大事在身,如何还能在此迁延?”
张平正闭目躺在草坡上晒太阳,听了张焕的话动也没动,眼睛睁了一下又复闭上,无所谓地问道:“大事?什么大事?”
张焕有些恼了,声音提高了三分。“出兵桃源村一事,关乎张氏满门荣辱;三叔莫非忘了。”
“嗯?”
张平闭着眼睛微以蹙眉,伸右手锊了下胡茬,随即淡然道:“桃源村关乎张氏荣辱?居庭想差了。最多只算居庭个人的一点污点。”
这是什么意思!
张焕闻言,极其不忿道:“侄儿难道不是张氏子弟?侄儿受辱,三叔岂能袖手旁观?父亲和二叔的托付,三叔莫非忘了?”
张平睁了下眼睛,旋即被日光耀的又眯缝起来,他半抬身子,有些认真地说道:“居庭心有怨念?听三叔的,荣辱羞耻都是虚妄,你休要被这些蒙蔽了理智。”
“什么!虚妄?”张焕脑袋轰地一热,血气上涌,梗着脖子叫道:“三叔,焕儿乃张氏子弟,华族贵胄,身分尊贵,怎能不计较荣辱!”
“嗤――和你父亲一个腔调。只不过,你父亲把荣辱拿来当刀枪使,你却把这些当真了。”
张平极其不屑的轻嗤,讥嘲道:“什么华族子弟,天潢贵胄?在乱民眼里,不如一碗稀粥实在。如今是什么时代,是乱世。乱世之中,靠的是实力,不是身份!休说兴起不到三十年的张氏,就算大晋司马氏,堂堂皇族;王、谢、孔、陈。。。几百年世家,没有实力又能如何?他们受的委屈羞耻少吗?还不是躲到江东苟且偷安。你是何等身份,念念不忘自己受得那点气?”
张平的话像阵阵惊雷,震得张焕心惊肉跳。张平依旧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你的贵族身份,只能在邺城江东世族聚集之处,用来互相攀比互相标榜;你当真以为全天下人必须对你恭谨有礼?换到饿极的乱民眼中,你只是一头羊,一头可以充饥的肥羊。”
这话如同金钟大吕,把张焕原有的世界撞得粉碎,与此同时,另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望着貌似粗豪率直的三叔,他心悦诚服,同时也知道了,何谓人不可貌相。
“焕儿多谢三叔提点。”张焕跪倒磕首,恭恭敬敬,没有一丝勉强。随后又不解地问道:“焕儿明白三叔说的道理,以后不敢再被虚妄蒙蔽心智。可桃源村怎么办?父亲和两位叔父不是议定出兵的么?”
“当然。出兵桃源村如箭在弦,势在必行。”
张平对张焕的表现似乎很满意,耐心解释道:“不过,你要弄清楚,出兵不是为你雪耻。借雪耻之名,展示张氏兵威,震慑宵小之辈,这才是你父我们三人的打算。你知道,张氏身为北地豪门之首,已成众矢之的;不知多少世族豪门暗中觊觎。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需要我们用心对付。桃源村不配,它只是鸡,我们要杀鸡骇猴。你明白没有!”
张焕恍然道:“焕儿明白。可。。。既然出兵,三叔为何至今毫无整军之兆?”
“你能明白这些道理,就算明理了。可若想保住张家兴盛不衰,不仅需要明理,还需能经世。”张平淳淳道。
“经世?”张焕咀嚼着其中的含义。
“对,不能经世,就算明理,也不过一纸上谈兵之辈。”张平此时哪还有一点粗豪模样,双目中尽是睿智的光芒。“就拿出兵桃源村来说。若现在匆忙出兵,未到东阿,便会遇上连绵春雨;那时山中道路泥泞难行,如何进山作战?而且,你可能不了解或一直轻视你的对手,自从看过桃源村的地形,我已经感觉,那人不是易于之辈。”
说到这里,张平似乎来了兴致,他坐起身,在山坡上比划开了。
“桃源村深处山中,东、南两方山势陡峭,多险阻,大兵难行;若从这两处进军,势必一路攻坚,迁延时日不说,伤亡亦大;颇为不智。从西边郓城进军,需强渡大清河,对方若在对岸设几百弓箭手,渡河殊为不易;鉴于此,进军桃源,唯一用兵之处,便是从北边东阿南下,那里山脉平缓,地势宽阔,足以使五千军畅通无阻;唯一可虑之处便是,从东阿到桃源村,不到六十里之地,河谷竟达八条,虽说河浅易涉;但天寒时节连续涉渡八条河流,士卒过于辛苦;等待春暖花开,河水回暖,这些问题自然就没有了。。。”
张焕此时对张平的敬佩已经五体投地,雀跃道:“是以三叔和父亲早已定下出兵日期。雨季过后,就是出兵之日。只把焕儿蒙在鼓里。”
张平笑道:“事不明,当多思。这些常识,你不留心,还要我们一一点拨?而且,雨季过后出兵,另有妙处。你可知道?”说完,他笑看张焕,已有考校之意。
张焕凝神细思,脑海中一时通明,喜道:“雨季过后,大概是三月初。桃源村若想坚守,时值春耕需要人手,若想逃亡,尚有一两万石粮未曾收割,必定不舍。那时,进退失据,左右为难;正是我等破敌之时。”
“居庭心思敏捷,多经历练,当成大器。”张平锊须颌首。
(过了新书期,以后保证一天一大章。四千至七千字不等,根据章节需要)

